第九十七章——十年安樂難逃天命,兩點鳳羽再造新緣
伴著頭頂的令人安心的呼吸聲,萍兒側著身依在阿灼胸口,粗壯的胳膊在背后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既然命已經應了,萍兒倒覺得沒什么好怕的了,艱難地控制著快散架的身子往新郎懷里又擠了擠,貪婪地享受著難得的安寧。
晨光再現,一切都順理成章。祭母、回門、歸家,婚禮的儀式一步步過渡到了茶米油鹽。中午給阿灼送飯,萍兒總樂意守著丈夫呆一會兒,看他用黑球球生火、掄起鐵錘一下下有力地砸向鐵板;深夜,在寧靜的地窖里兩人一起做炮仗,驚心動魄,卻別有一番情趣。
漸漸地萍兒終于緩了過來,村里人的指指點點也隨著兩人的不關心慢慢消失了。鐵匠妻子的日子,正如萍兒暢想過的,過得很寧靜。至于村里的紛擾,大抵因為兩人住得很遠總也不會牽連到。兩人安心積福、行樂,偶爾也化為原形在蓮葉間假扮戲水的鴛鴦,日子平淡而甜蜜。
只是苦湯子總也離不了,畢竟兩人不敢要孩子,怕應了預言。而那對能改運寫命的羽毛也被插在了紅花瓶里,供在了菩薩像下,再沒想過要拿起。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院后的桃花長成了樹結了果子,甚至還作為母株分了幾棵小樹。兩人也是夜夜小心,還是不留神有了兩個蛋。
時間確實是一切不安的良藥,十年過去了,面對著萍兒突然變硬的肚子,兩人皆是坦然。一場辛苦,換得兩枚透著靈氣的卵。萍兒和阿灼日日輪班精心呵護著,為了起什么名字、將來讓孩子干什么爭執(zhí)不休,卻是別樣的幸福。
直到一天深夜,空中沒來由地亮如白晝……
“傳太守令:萬壽節(jié)為陛下誕辰,郡中有幸得獻炙靈鳧200只、臘鳧100只為供。野鴨村得享天恩,獲準全村抬入祭籍。得搏天子歡心,貢于圣人前,皇恩浩蕩,皇恩浩蕩?!?p> “上官,這,這可如何說起???”
“為何早不見旨意,我們村不過70戶?;鼗匕磿r交稅、交丁,為何如此絕我宗族啊?!?p> “是啊,肯定是弄錯了,老夫和咱們縣令是故交,我們……”
不少人都被吵了起來,茫然地望著天上金光閃閃的天羅地網。平時笑呵呵總愛和稀泥的鄉(xiāng)紳們,總算硬氣了一回,披上衣服便御風上天和來抓人的差官理論。
可是,正所謂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鄉(xiāng)紳們還未擺出長篇大論,網就落了下來,直接包住了幾個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好的老人。兀大龍和幾個年輕的飛上空中想去救父親,結果也被網扣住,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再沒有半點氣息。
須臾間原本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變成了無間地獄。大部分村民自知敵不過,也不敢反抗。不少人甚至在睡夢中就被抓上了車。
“阿灼哥,你快看是怎么了!”正用真身孵在巢上的萍兒被尖叫聲驚醒,嚇得連忙彎下身子扶住了蛋。
“噓,別出聲。剛剛我聽了,是官兵來抓人做菜,咱離村里遠應該能躲得過去?!?p> “那我爹……”
“別出聲,咱先躲過去再賣人命怎么都好說?,F在被抓住肯定就是個死?!?p> “……不對,這聲音往已經咱們這邊來了。”
“不會吧,這么快!”聽見砸門聲的阿灼驚呆了,片刻便下了床,抄起放在院子里的大錘便飛了出去。
不一會兒,房外就響起了阿灼的聲音:“萍兒,帶上孩子快走,咱能走一個是一個?!苯饘俦髯矒舻穆曇簦侨獗还靼魮羲榈穆曇舳紱]有打動望著漫天金光的萍兒。
原本驚慌失措的萍兒,望見空中的網倒是異常冷靜。虔誠拜了菩薩,拿了瓶子里的鳳羽。竟面不改色抬手掀了巢。兩枚卵一下子就打碎了,已經成型了的小鳧鳥踢居然還倔強地踢了兩下才不動了。
房子被召喚來的黑球球點燃了,連院兒后的果園都沒放過。萍兒赤腳散發(fā)像來自地獄的修羅一般拎著鳳羽平淡地走進院子。抱起剛剛被丟進來的那只鳧鳥的尸身,靜坐在地窖旁。
砰一聲,門被輕而易舉地踢開了。七八個官兵擠了進來,揚著刀劍和手里的羅網向萍兒耀武揚威:“你家男人挺厲害啊。咱掛了彩,該怎么辦啊。”
“哥幾個,咱要不就在這小娘子身上找補吧?!?p> 萍兒卻像沒聽見,只是繼續(xù)給阿灼理著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人家天羅地網都帶來了,鳳凰沒他人解救都脫不了身。咱這一村兒的野鴨子,哪個有本事飛得了?!?p> 本來還想像貓捉老鼠一樣,享受一下恐嚇農婦樂趣的官兵都嚇呆了,誰也不敢上前。為首的開始化符將其他人叫來壯膽。
萍兒聽見增員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倒也不急,只是借著阿灼尸身的遮擋,將一把剪子捅進了自己的心口。
“唔……呵呵,得虧聽了你的……有這十年……我萍兒這一輩子值了。”說完耗盡最后的力氣高舉起閃著金光的鳳羽,嚇得滿院子的的人不自覺地退了半步。
“鳳羽有知,且聽萍兒兩愿。我敷付氏萍兒一求我夫妻來生再續(xù)姻緣,哪怕顛沛凄苦也絕不后悔。”萍兒咽了淚,帶著滔天的恨意掃過院子里的人,“二愿這些畜生都給我夫妻、幼子陪葬,禍首不得善終!”
說完,用藏在袖子里的黑球球引燃了滿是火藥的地窖。劇烈的爆炸瞬間將附近百米夷為了平地。
一縷芳魂含笑升入空中,迎接她的是一個莊嚴、慈悲的聲音:“你可想好了?!?p> 聲音從天上來,萍兒本能地在空中跪了下來:“菩薩……。”
“敷付氏,我并不是菩薩。我是鳳族始祖,你用我族瑞羽許大愿,你可知道代價?”
“回上仙,萍兒略知?!?p> “仇可報、緣可續(xù),但都會損你來生的命。報大仇怨為天地所準不難相助,只是畢竟也是性命也難保不波及可恕,自是多少要折你來世的運勢。
但強行逆天造緣,你今生積累的福澤就都要耗盡了。且強添之緣,定不會深。來世孤寡辛苦、顛沛流離、薄命早夭換這緣分、報這仇你可愿?”
萍兒低頭想了想,竟淡淡地笑了起來,昂首道:“我此生怕了一輩子命,來世我的命要在我自己手里。我沒本事,只求今日來毀我家園的惡人都得到應有的報應,我和阿灼哥來世能再續(xù)前緣。”
“好吧,鳳羽為記,你來世莫要后悔?!?p> 聲音消失了,萍兒眼見著天火從夜空落下,滅了村中的漏網之魚。幸存的鳧鳥紛紛飛出籠車四散逃命,似乎有兄嫂的影子。幾處天火飛向遠處,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萍兒起了身,感覺自己的魂更清晰了一些,胸口像有碳在灼燒,低頭一看確實是被燒出了鳳羽的痕跡。地上兩點熒光飛了過來,繞著自己轉啊轉,似是抱怨也似是不舍。
“唉,是娘連累了你倆。來世若有機緣盡管來找我討債吧?!?p> “那還是我請他們來好了?!币换仡^,阿灼牽起了自己的手,胸口同樣閃著鳳羽的印記,“走吧,沒什么可留戀的了?!?p> “嗯,歡樂、希望、安樂都有過。雖然你我改不了命,但我知足了。來生我給你我續(xù)了一段緣。不論幾年還是幾月,來生還望郎君多多體恤。”
“你寫的命,我樂意。即便只有一夕淺緣,我也一定視若珍寶?!?p> 鎖鏈聲在背后響起,來收這場劫難中罹難的冤魂。帶著笑容,兩人手牽著手一起走上了傳說中無法回頭的路。
……
薄小舟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可也只能被前世的魂裹挾著,一起走進了酆都的大門,隨一切歸于黑暗。
冰冷的黑暗中,薄小舟仿佛突然找回了體溫和溫暖,只是仍舊困在黑暗中動彈不得。恍惚間,隱隱覺得一雙大手正在幫自己一件件把衣裳套上系好。
小舟太累了,完全沒深想這究竟意味著什么,只是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有些想哭,但已經心力交瘁,便由著身體睡去,將心底的恐懼留給明天。
一聲雞鳴喚醒了小舟。睜開眼,天已經蒙蒙亮了。自己似乎穿了里衣側臥在一張柔軟的床上,還被人暖暖地攏在懷里,仿佛上輩子那樣。
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證據,小舟好容易終于想起了情況??蛇€是有一絲僥幸,強行耗著靈力化身,無奈確實已經不能再變化男身了。
小舟有些想哭,卻也說不好要哭什么。抬頭看著身邊的大武,目光再次落在了他襯衣間隱約透出的胎記上。
“原來是你啊,這大概就是我給咱們倆續(xù)的緣吧。繞了這么久,居然是我自己選的命,你……一直跟著我大概也是有原因的吧。
可是付萍兒是付萍兒,薄小舟是薄小舟。我前生貪戀你,落得此生如此。如今你我之緣應該已經了了。等我把孩子的債清了,我小舟就再不與上輩子有任何瓜葛了。
我就是我,前世許愿的報應我自己來償還。你大概也是因為此緣需要早日化去,才會一直急著想和我親近的吧,以后別來找我了。唉,無端今生把你卷進來,對不起了?!?p> “什么啊?”大武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小舟見人醒了,連忙爬起來,背過身去穿衣服?!拔疑碜右呀浂恕!?p> “我知道啊,我給你弄的。唉,你聽我說……”
“不必說了。前世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吧?!?p> “你也看見了!真沒想到,簡直跟戲詞里一樣。我說,這次你就別躲我了,我?guī)慊丶野??!?p> “不用了,”小舟站在門口冷冷地說道,“前世是前世,我是薄小舟。你若找敷付氏,去酆都城吧?!?p> “誰把你當別人了,我就說咱倆的緣分?!?p> “也不必了,這是萍兒造的緣,此緣淺。在你我陷進去之前,不如早早放手吧?!?p> “可都說事在人為啊?!?p> “但是我累了,我真的不愿意再折騰了。上輩子那十年確實美好,今生就算了。想想你對我的一切本就是無來由的,或者說僅僅是因為那份人造的緣分罷了。將來緣了了,你又如何會再想起我?在你我將來嘆無緣離散之前,不如就此不見,讓一切剛剛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