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巒山與盧嫮生沒有在具體談些什么,他們只是單純地在吵架。
每一次碰面,都要吵架。
岳巒山已經(jīng)累了,倦了,不想再見到她了。他發(fā)誓,下一次無論她找什么理由,約他單獨相會,他都不會再去理會了,哪怕是死亡威脅。
他站在甲板上,靠著桅桿,低望著湍流的水花,仰看著靜謐的月光,想起了那個叫刻舟求劍的故事,感嘆世事無常。
船會走,人會變。
話雖這么說,可是,僅僅幾年,她怎么會變化這么大呢?完全不講道理,似個怨婦一般。
想當年,他生意剛剛起步,到京都來投靠舅舅,彼時舅舅并未看出他的經(jīng)商天賦,差家仆給了二百兩銀子,打發(fā)他回老家。他灰心意冷之際,于古廟里躲雨,因緣際會,遇上了前來上求姻緣的盧家小姐。十六歲的她,是那樣的嬌俏頑皮,又善解人意,在他人生那段最落寞的歲月里,帶給了他無限的慰藉和快樂。
“娘子,你說我這頭一回遠去波斯進貨,給你帶點什么好呢?”
“你若是疼我呢,就給我?guī)Ш须僦?,若是不疼我呢,就把帶胭脂這件事忘了唄……”
……
往事已矣,不可追。
一個人的容貌,過去了四年,仍然秀美靜麗,甚至,那一頭細柔濃發(fā)挽成的云鬢里,還斜插著他當年做成了第一筆買賣賺的錢,送她的吉祥云釵。
可是這脾性,怎么會說變就變了呢?
“唉,解鈴還須系鈴人,心病終須心藥醫(yī)——”
諺語自甲板的另一端傳出。
起伏的波浪里,伴隨著一聲嘆息,綿長不絕。
“原來是神捕門的楊少俠,失敬、失敬!”
望著那人,岳巒山作了個揖。
不愧是椰島上百年來最出色的生意人,在傷心煩惱之時,亦不忘禮數(shù)周全。
“岳老板的年紀跟我父親差不多,這么客氣我還真不習慣!叫我非劫便好?!?p> 此人姓楊,名非劫,是神捕門老門主汪十安收下的第六個弟子。
他的父親楊春是成化年間的進士,卻官運一般,做到頭了,也只是一個湖廣提學僉事。
幸而,他有一個鼎鼎有名的兒子,彌補此中不足,名頭說出來,大到能嚇死人!
他便是“楊-廷-和”,當今的內閣首輔。
有了那樣一個出息的兄長光耀門楣,落在楊非劫身上的家族壓力,幾可等于無。
基本上,只要不太過分,他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他想做什么,誰也攔不了。
按理說,他應該是除了小皇帝之外,天底下最快樂的年輕人。
可是楊非劫卻不快樂。
“好,非劫?!?p> 想來他方才與盧嫮生的暴躁對話,這位楊少俠都聽到了?岳巒山似是郁悶到了極點,干脆傾訴了起來,“若是你遇到我這種情況,你會怎么做呢?”
“我很想幫你,可是我?guī)筒涣四恪!?p> 楊非劫臨風而立,手中長劍微微一顫,差一點就丟到了海底去。
想了想,沒舍得扔,又插回了劍鞘里。
他誰都幫不了。
他連自己都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