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狼在前方開路。
雪白的毛發(fā)是深夜中最亮眼的存在,少年說它本不屬于這里,是歷經(jīng)了千百次的搏斗廝殺,才成為了這一帶的狼王。
它邁著昂揚而優(yōu)雅的步調(diào),仔細嗅察著前路上的任何一縷細微的氣味。王始和少年緊緊跟隨其后,趁著夜色在深林中疾行。
“如何稱呼?”
“戈焱?!?p> “是你劫走了玉淺?”
“嗯?!?p> “為什么?……你是錢氏的人?”
“我姓戈,”少年雙手抱在后腦上,半仰著頭,對王始的一番連珠炮彈似的問話答得坦率直接,“并不是什么錢氏,只知道有人叫我替他辦事。”
“誰?”
戈焱想了想:“好像是……姓魏?!?p> 王始呼吸一滯。
背上的傷口并不深,卻仍在汩汩往下淌血,她分明感受到后背的溫?zé)釢衲伣噶艘律?,緊緊貼膚在肌膚上。那刺辣的疼痛伴隨著心跳一下一下地噴張著,裹挾著戈焱這突如其來的真相,一時間教她身心俱亂。
“問完了?”
王始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像是在掙扎著什么:“普天之下,姓魏的這么多,誰知道是哪個?”
戈焱聳了聳肩,并未作答。與其說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魏氏,不如說這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他懶得替她說出來。
王始的臉色有些蒼白,顯然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
此時,狼王在前方停住了步伐,低嘯起來。二人定睛望去,一片茂葉密林間,矗立著一棵參天古樹。
碗口大的樹根盤盤交錯,樹底已然中空,卻仍透著一股蒼老而遒勁的生命力。根叉間的縫隙中,正好藏著一口枯井。如果不是狼王開路有意尋找,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
“你帶我來找這口枯井,卻不問我的來意?”王始并沒有急著上前,此刻知道一切真相的她,甚至失去了對這口枯井的興趣。
“你怎么問這么多?”戈焱不耐煩道,可轉(zhuǎn)念一想,又緩和下語氣,敷衍著問:“你的來意是什么?”
“我甚至不知道枯井里有什么,只是聽一個人問起過。我原來非常迷茫,便想著他說的這個地方或許會給我答案。沒想到,答案不在枯井里。”
“燕王嗎?”戈焱直言不諱。
王始頷首。
他徑直走到枯井邊,分腿跨坐上去,一腳踩在井口,一腳踩在地上。他吹個口哨,招呼王始走近,指著井底:“從這兒跳下去。”
“跳下去?!”王始面無血色,聲音也有些微弱。
“井底有條暗道,你只管順著暗道一路走下去?!?p> 沒等王始作決定,戈焱已經(jīng)率先跳了下去。那井不深,約莫兩丈高,戈焱顯然一副輕車熟路的模樣,安全落地。他在井底伸開手臂,抬首喊道:“我接住你?!?p> 狼少年顯然沒怎么接受過禮教,先前是直白自己的名諱,現(xiàn)在又是不顧男女有別,明目張膽地伸手接抱,換作任何一個良家女子,都會被嚇壞了。
好在,王始也不是什么忸怩之人。
她見戈焱跳了下去,心知既已到了這步田地,也沒有退縮的緣由。她回頭望了眼徘徊在井邊的狼王,輕輕一笑:“阿清原來喜歡你這樣的?!?p> 那狼王似也聽得懂人話,昂首長嚎一聲,像在得意洋洋。
王始縱身跳了下去,不偏不倚被戈焱接了個正著??伤⑽戳粜谋荛_傷處,王始的肩背直直挨了一下,疼得幾乎暈厥過去。
“你怎么了?”
王始緩過來,并不愿意與人麻煩,搖了搖頭:“第一次跳,有些害怕。”
戈焱沒有接她話茬的意思,將王始放下后,轉(zhuǎn)身在井壁上摸摸索索。只見他的手指突然停在一處突出的磚石上,稍稍使力,便將磚石取了出來,透過空隙隱約傳來光亮。
不一會兒,戈焱便將磚石抽出一個半人高的小洞,他朝里邊做了個請的手勢。
王始被這一連串的動作深深震撼到了,她沒想到在這無人問津的枯井里,會有這樣一個暗道。
正當(dāng)她試探著準備進洞時,身后的戈焱叫住了她:“問了那么多問題,該換我問了吧?”
王始重新站回身子,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想知道什么?”
戈焱搓了搓下巴上的胡渣,十分認真地琢磨起來。
“阿清喜歡吃鹿肉嗎?”
王始頓時哭笑不得,她認真端詳了一眼面前的少年,精壯的身軀隱藏在井底的陰影里,忽然英俊了起來。
“唔……”她思考著:“不太喜歡,不過她愛吃兔子肉?!?p> 說罷,她逃也似地蹲身貓腰鉆進洞里去,留下戈焱一個人在洞外思考。
洞中原來是個地下甬道,開鑿年代久遠,修建形式講究,看樣子并非臨時挖掘,而是另有用途。
甬道兩壁點著長明燈,照明清晰,一路通到深處,望不見底。
王始順著通道直直往前,就這么一直走一直走。她數(shù)著兩旁的燈來消遣無聊,以防自己閑下心思來胡思亂想什么妖魔鬼怪。
那長明燈約莫每一丈便有一盞,她數(shù)了共計三百多盞,終于走到了底。
通道底端是一個臺階,她又順著臺階一級級走上去,終于……
是堵墻?
她苦笑,自己費盡心思地跋山涉水,又走了這些路過來,到頭來,出現(xiàn)在面前的竟然是一堵墻。
她實在是有些體力不支,從白天開始她一路上山,夜遇狼襲,又跟著戈焱橫繞整座鐘山,走到現(xiàn)在,她滴水未進。
沒人會注意她背上被狼口撕咬殘破的衣裳和血淋淋的傷口。她就這么靠在墻邊,滑坐在地。
就在這時,她竟然聽到墻壁的另一頭傳來似有若無的哭訴聲:
“過兩日,匈奴人就要來朝議和,那狗皇帝必會選我去和親……我不要,我不甘……嬋兒不想離開你與姑母……但嬋兒真的沒有辦法了……”
那女子的聲音,她最是熟悉不過。
上一世魏琰登基后,還是貴妃的王始伴駕出行。在行宮宴飲時,公孫美人一舞驚艷四座,就在她御前奉茶時,突然從懷間抽出明晃晃的匕首,猛地朝魏琰刺去。
身旁的她奮不顧身,替魏琰生生擋下那一刀。癱倒在帝王懷中的她,迷糊中看著公孫美人被拖下殿堂。
她張狂咆哮著,指甲狠狠掐進地縫里,被拖出十道血痕來。
“魏琰!你既敢毀了鉆刀之盟,緣何不敢血祭刀匕!卑鄙無恥背信棄義之徒,我和燕王九泉之下,親自為你架燒油鍋!”
……
是了,她篤定自己沒有聽錯。墻壁另一頭的女聲,正是未來被燕王拓跋邕獻進后宮的扈亭鄉(xiāng)君——公孫嬋。
王始來不及接著往下細想,只覺得身子一陣一陣地發(fā)虛,軟綿綿靠在墻壁上。
出人意料地,她身后的那堵墻經(jīng)她這么一靠,竟然往后挪動了一下。她還以為是自己有了錯覺,便又用手使勁去推。這一推不要緊,只見那堵墻“轟”地一下打開,耀眼的燭光霎那間從縫隙中漏了出來。
原來這不是墻,而是一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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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陽公主,公孫氏,諱嬋,字敘月。孝武高太后之侄,盛樂人也。晉,封扈亭鄉(xiāng)君,常侍高太后身側(cè),而與高祖親厚。時高祖溺五石散,主私攜之。”
——《周書·列傳第三·文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