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老天爺心疼蘭笙沒了扇子,一場大雨奔襲而來。這場雨,斷斷續(xù)續(xù)得下了五六天。雨過天晴后,連著三天的驕陽灼灼,才將地面上的積水熏蒸干凈。隨著雨天的離開,個人的畫像全部完成了。佟妃的畫像算是收官之作,倒不是佟妃對畫工有多挑剔,而是皇后娘娘對畫像要求甚高,畫師畫得慢、畫得精,無暇分身,導致佟妃的畫像拖到了最后。
這些閑事最適合在午后聽,看玲瓏像個說書先生似的往那里一坐,東一句西一句,拉來半個皇宮的人做她故事里的主角,有種把弄歲月的快意。
蘭笙對玲瓏頗為佩服,大雨妨礙了很多事,卻沒有妨礙玲瓏找人說三道四。聽玲瓏講這些故事很有意思,不是因為這些故事如何,而是這些故事里的人,一個個粉墨登場,比戲文里寫的角色還令人玩味。
不過,蘭笙最愛琢磨的還是皇帝陛下。與那些如花般的女子相比,皇帝就是霧,而且是團迷霧。他告訴蘭笙要往東走、往西走,可是有他在,蘭笙根本分不出東南西北,于是只能跟著感覺走。這樣走起來很疲累,也很緊張。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這陣霧會帶她去哪里。她很擔心,霧散之后,她可能會站在懸崖上孤立無援。
“小姐,小姐?”玲瓏又這樣叫她,怯生生地、顫巍巍地,好像怕打擾她似的。蘭笙收回神思,她知道自己這幾日經(jīng)常發(fā)呆,可是沒辦法,要想的事情太多,她也是情非得已。
看著玲瓏給自己挑選的衣裙,蘭笙搖搖頭,“不穿這件,我記得有件桃紅的?還是粉紅的?把那件找出來?!?p> “粉紅那件?”玲瓏有點兒不敢相信,“小姐,你不是說那件太張揚嗎?”
“是啊,我是這么說的。怎么了?”蘭笙心想,衣服張揚算什么,要人也張揚起來才能算真得張揚。她拿起胭脂,又往臉上撲了幾下,氣勢不夠就只能用面相來湊了。
玲瓏找了衣服回來,看著蘭笙的臉,眉頭擠在了一起,“小姐,您要是實在涂不好,可以讓奴婢來幫您。這胭脂……也挺貴重的,別這么浪費啊?!?p> “我涂得不好嗎?你不覺得我這樣跟佟妃有幾分相像嗎?”蘭笙左右轉(zhuǎn)頭,看著自己的側(cè)臉,覺得這妝容還是挺犀利的,難怪佟妃總喜歡把眉毛往上挑一挑。
玲瓏喪氣地垂下頭,不想再跟蘭笙爭辯了。她想告訴蘭笙,佟妃相貌美艷,妝容濃抹更添瑰麗。蘭笙在面相上就不如佟妃,若如此描妝,實在是東施效顰,丑不堪言。
蘭笙換好衣裙,挑了一把與粉色相搭的扇子握在手里,動身前往紫云宮給皇后請安。
自上次共聚,已有七天之久,再見到這些熟悉的面孔,蘭笙竟生出了些相見甚歡的愉悅。雖然是好久不見,但是她似乎比以前更了解這些女子了。
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雖有統(tǒng)管六宮的霸氣,卻少了些容人的度量,她的手段和她的相貌一樣,所向披靡,銳不可當,令人震驚。
美艷驕傲的佟妃就像放風箏的孩子,總是希望自己的風箏可以飛得更高一些、再高一些,飛的最高才是最好;外冷內(nèi)熱、外妖內(nèi)柔的文妃心中有一把算盤,所有得失對錯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喜歡在傀儡背后牽動繩線。
矯揉造作的淮嬪喜歡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可是再柔和的笑容也遮不住她心里的那把刀;洛嬪的心眼兒又小又少,如同她的長相,酸酸甜甜得像個小孩子,而且是拒絕長大的孩子;高冷傲慢的溪嬪是如此得表里如一、心冷手冷,眼里容不得半顆沙子;江嬪的好是由內(nèi)至外的,她有原則有堅持,懂得進退、分得善惡,是真正善解人意的人。
雅茉膽小怯懦,柔弱如紙、簡單如鏡,你給她什么,她就還給你什么,她想得簡單,情意卻不簡單;香茗是個卓爾不群的人,但是讓她置身于外的,不是清冷高孤,而是平和淡然,無論你怎樣對她,她始終心境如水,包容一切;敏荷很聰明,很冷靜,她似乎是在游戲人生,你不會因為她的嬉鬧而厭倦喜悅,反而會因為她的調(diào)侃而忘卻煩憂。
蘭笙一下一下地扇著扇子,就像戲臺下看熱鬧的人,明明是在看臺上的角色哼哼呀呀,心里想的卻是自己的喜怒哀愁。
突然,一聲“皇帝駕到”傳來,打斷了淮嬪和皇后的對答。眾人紛紛起身迎駕。蘭笙看得出,皇帝的到來令人意外,就連皇后娘娘的眼中都閃過了一絲疑惑。
很快,皇帝出現(xiàn)在眾人的視線里,令人瞠目的是,在他背后,還跟著一個小小的人兒,黃色的袍子和小帽做工精致,小臉兒板得緊緊的,小嘴抿成一條線,一雙眼瞪得大大的,小手用力擺動著,好像很努力地在追趕皇帝的腳步。
這小娃娃出現(xiàn)的一瞬間,眾人的表情變化紛呈。所有目光都追隨著那小小的身影,從門口一直到皇帝的座前?;实圩煤?,說了句“都坐吧”,就把小娃娃抱起,放在了腿上。
“致兒昨晚剛回宮,今日,我?guī)^來和你們見見?!被实畚罩⒆拥男∈?,很是親昵。小娃娃乖乖地靠在皇帝的懷里,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四下看著,有點兒羞怯的目光來回飄著。
皇后笑著望向小娃娃,“致兒真是乖巧。這眉眼間的白凈飽滿,與陛下有九分的相似?!?p> 皇帝笑笑,晃了晃邱望致的小手,柔聲道,“致兒,這是皇后,你應當叫一聲母親?!?p> 邱望致跳下皇帝的膝頭,向著皇后跪施一禮,“致兒拜見母后?!?p> 皇后起身,走到邱望致身邊,扶他起來,拉著他的小手,神色怡然道,“好孩子,快起來。過來,母后送你一份見面禮?!闭f著就要帶邱望致去自己身邊。
可是邱望致沒有動,他扭頭看向皇帝?;实垡恍?,向他伸出雙手,同時對皇后說,“這孩子還是有些認生。禮物就不用了。小孩子嘛,得修養(yǎng)心志。”
邱望致看了看皇后,抽回了自己的手,快步回到皇帝膝頭坐好?;屎竽樕系男θ莞鼭?,“陛下說的是,畢竟是皇長子,在教養(yǎng)上須得嚴謹方正?!?p> “皇后所說,也正是朕心所想。之前致兒都是朕親自管束,難免欠了他一些溫情?,F(xiàn)下有了你們,朕也算有了彌補的機會。朕想著,把致兒交給你們,你們要幫朕好好教養(yǎng)這孩子?!被实垩赞o懇切,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個清楚。他很好奇,自己扔出的這顆石子,會在眼前這面湖水中激起怎樣的水花。
“陛下放心,臣妾必定會對致兒視如己出?!被屎舐冻龃葠鄣囊恍Γ蚯裢碌哪抗饫餄M是溫柔。
“如此,致兒就交由皇后撫養(yǎng)吧。卿乃一宮之主,當為致兒好好打算?!被实刍赝屎?,對皇后的寬和報以欣慰的一笑。
“陛下且慢,臣妾有幾句話說。說過之后,陛下再做定奪不遲?!碧m笙將扇子放到桌上,起身說話。
帝后二人同時將目光投向蘭笙,皇帝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感覺邱望致向自己懷里靠得更近了些。
“錦蘭,你是對陛下的決定有不滿之處嗎?”皇后臉上的笑意已然不見了,語氣也冷了下來。
“你有什么話,坐著說吧?!被实蹖嵲谑强床涣颂m笙的一身打扮,命她坐下回話。
蘭笙心想,自己好不容易出挑一次,皇帝卻這么掃興,真是惱火??墒潜绕鹫局邮鼙娙诵膽迅鳟惖淖⒁?,確實是坐著說話更安生些。
“回稟陛下,民間有這樣一種說法,當一家的正妻膝下無子時,這家的其他子嗣最好不要送到正妻身邊撫養(yǎng)。因為正妻擔承的是一家祖業(yè)的興衰之氣,需以嫡子之身繼之方可興旺于世、福蔭后代。
如果正室教養(yǎng)了別人的孩子,送子元神會誤認為此婦人已有子在側(cè),就不會再賜予子嗣了。這就是所謂的‘子不見子’?;屎竽锬镔F為一國之母,擔承的是陵國國運,若是此時將皇長子養(yǎng)在身側(cè),就犯了‘子不見子’的規(guī)矩,于國運有害。望陛下三思?!?p> “子不見子?民間竟有這樣的說法嗎?”皇帝看向蘭笙的眼神里寫滿了懷疑。
“正是。臣妾見過不少人家不在乎這樣的規(guī)矩,可是結(jié)果……唉……不少正室夫人因此郁郁而終,現(xiàn)在想來,真是令人惋惜?!碧m笙搖著頭,一臉的慨嘆被那濃重的脂粉色一襯,映出了些許陰暗詭譎之意。
邱望致忽地轉(zhuǎn)身撲進皇帝懷里,使勁摟著皇帝的腰,把黃袍都掐皺了?;实圯p撫著孩子的頭,似是被蘭笙說的事觸動了。許久,皇帝嘆了口氣,“若是如此,朕確是不能置國運于無物。也不知道朕的嫡子何時能來……”皇帝望向皇后的目光柔和了許多,其中混雜的心疼、寵溺和不甘如一股熱浪,滌蕩開來,灼傷了許多人的眼。
皇后頓時羞紅了臉,“陛下……致兒還在呢?!?p> “罷了。致兒……”皇帝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致兒就先放在江嬪身邊吧!好歹,朕的致兒不會餓肚子。”
江嬪一怔,匆忙起身,“臣妾謝陛下信任,臣妾必定會好好教養(yǎng)皇長子,不辜負陛下的寄望?!?p> 邱望致悄悄地從皇帝懷中探出頭來,他看著江嬪,眼中的戒備一點點兒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