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馬車搖搖晃晃,李予初靠在春雨懷里假寐,心里想的都是殿上陛下那句“李家后人”,李家吶!
大晏建國765年,李家就做了765年的天子近臣。當(dāng)年太祖皇帝四方征戰(zhàn)之時(shí),就是李家先祖出謀劃策,兩人所向披靡,奠定了大晏萬萬里江山,太祖皇帝稱帝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立李家先祖李宏意做國父,李宏意毅然拒絕,多次反復(fù)無果后,封了李家護(hù)國公世襲罔替的爵位,賜了三塊免死金牌,足足765年,李家做了這么些年的勛貴人家,亦做了這么多年一脈單傳的人家……
765年里,李家只有三個(gè)女兒,一個(gè)做了太宗皇帝的皇后,一個(gè),做了仁中皇帝的皇后,李予初,是第三個(gè)。
都說伴君如伴虎,他們李家,不止是伴虎,是護(hù)虎。
帝位更迭,多少人的從龍之功,封妻蔭子的功勛都做了古,勛貴家,過三百年的就極少,也只有李家,幾百年如一日,立在大晏,護(hù)著國,護(hù)著龍,也護(hù)著自己的命。
“主子,主子?”立夏輕輕碰了碰自家姑娘的手。
“何事?”李予初皺了皺眉,抬眼看去。
“到府上了,相爺讓姑娘到書房說話。”立夏輕聲細(xì)語的說著,一邊替自家姑娘捋著裙擺。
“立夏先回去,春雨隨我去見父親。”李予初神色懨懨的吩咐道,下了馬車。
抬眼看去,李府“護(hù)國公”牌匾上的“護(hù)”字仿佛在暗夜里浮動,李予初恍惚間似乎看見了祖父當(dāng)年一襲紫衫意氣風(fēng)發(fā),無數(shù)個(gè)紫衫少年進(jìn)進(jìn)出出,朱紅的府門開了又關(guān)……
“主子……”春雨又見著自家姑娘出神,不知該如何勸解,回京不足半月,便奉旨入宮赴宴,姑娘是個(gè)烈性子,相爺先前臉色不太好,不要父女起了沖突才是。
“走吧?!崩钣璩跆嶂菇牵徊讲阶哌M(jìn)那朱紅大門,恰似那一個(gè)個(gè)紫袍少年。
穿過亭臺樓閣,繞過水榭花圃,過了一片假山清湖,便是李父的書房。
“父親,兄長。”李予初進(jìn)門,父兄已換了一身常服,暗色素衫在燈火下平淡無奇,唯有袖口的月白色祥云明亮非常。
“安安,坐。”
兄長李俞灝笑意清淺,對著李予初招手。
“京都天寒,初兒可還適應(yīng)?”李父捋了捋青須。
“一切都好。”李予初規(guī)規(guī)矩矩作答,北地荒漠遍野,亦是天寒的,只是北地?zé)o雪,分晝夜卻不分四季罷了。
“你且寬心,東寒求娶,就算是要嫁貴女,也不會是你。”李父靜了一瞬,輕嘆了口氣,才輕言道。
“女兒曉得?!?p> “得空了,多多陪陪你母親,她念著你,卻又怕擾了你,成日里掛在嘴上,聽的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p> “……女兒記得了?!?p> 她回京都不久,因?yàn)橐M(jìn)宮赴宴,都在背各府族譜,連院子都沒出過幾次,對母親的影響還停留在幼時(shí)那個(gè)模糊的婦人。
“今夜,你,做的不錯(cuò),雖是莽撞行事,卻有收效,自是膽大的?!崩罡感α诵?。
“女兒莽撞,日后自當(dāng)慎言慎行,父親放心?!崩钣璩跗鹕硪话?。
“罷了,夜已深了,早些歇息,明日宮里的賞賜下來,自是要你自己聽旨謝恩的?!?p> “請父兄安,女兒告退?!崩钣璩跣辛硕Y,便退了出去。
門口的春雨匆匆給李予初披上披風(fēng),一旁的小丫鬟點(diǎn)了燈籠在一旁侯著。
“安安不似幼時(shí)那般了?!?p> 李俞灝坐了下來。
“長大了,幼時(shí)便不和我們住在一處,難免生疏了,日后多上心些。生在我們家,對人不露聲色的疏離,總比天真爛漫、無所畏懼要好,父親把她教得很好,是我們虧欠她?!?p> 相爺嘆了口氣,女兒的疏離他何嘗不難過,方才宴上,女兒眼底的期待差點(diǎn)兒灼傷了他,何苦是期待,他自然不會將才回身邊的女兒送去和親,李家都如此了,嫁入皇家他奈何不了,旁人,斷斷不會聽之任之!
“你也回去吧,孕中女子脾氣不好,好好哄著,夜深了,走吧?!毕酄斵哿宿酆樱瑤е鴥鹤映隽藭?。
自家夫人發(fā)寒未愈,也不知道睡著了沒,今夜和親一事,她要是聽見了,定會徹夜難眠了。
李予初回去路上被冷風(fēng)一吹,睡意全無,走在青石路上,越走越清醒,見著前面蒲石院的燈火,心里有些怪異。
既然惦念著她,她回來了,多來看她不就好了?離得又不遠(yuǎn),自然,她也沒去看過母親幾次,得不得空另說,她實(shí)在不知該和母親說些什么,北地不似京都城,風(fēng)俗習(xí)慣也大有不同,她說北地,母親未必能聽明白,母親講京都繁華,她亦一頭霧水,還不如多翻翻《異地志》……
“春雨,你明日去找些寫家宅相處之道的書來?!?p> 春雨一愣,而后似乎是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饞著李予初回了隅安院。
“芒種熬了湯,主子吃了那些葡萄,可要多用些!”還沒到隅安院呢,立夏就看見了她們,拎著燈籠一路小跑著過來。
“老遠(yuǎn)就聞到了,一人一碗,我可喝不下那么多?!崩钣璩踅舆^立夏手里的湯婆子,笑道。
“主子,芒種又要做新菜式了,這次我可不要第一個(gè)試,您跟她說說吧!”立夏抖了抖脖子,一臉不情愿。
說說笑笑間,已經(jīng)進(jìn)了隅安院,頓時(shí)四下燈火通明,院子里的兩顆香樟樹光禿禿的,上面些許的積雪不時(shí)墜落,十分打眼。
“主子定是凍壞了,快進(jìn)屋暖暖,立夏去把小廚房的湯端來?!敝軏寢屜屏撕熥右娭钣璩?,急匆匆過來。
“沒那么嬌弱?!崩钣璩踹M(jìn)了屋子里,解了披風(fēng),第一件事卻是散了頭發(fā)。
“今日的發(fā)式復(fù)雜些,主子可要多等些時(shí)辰?!敝軏寢屝χ鴰兔Σ痤^發(fā),也是,昨夜是除夕,守歲都快到寅時(shí)了才睡,不過兩個(gè)時(shí)辰又要起身梳洗打扮準(zhǔn)備入宮赴宴,大日子里發(fā)飾、衣服都是繁之又繁的,主子平日里最是不喜這些東西的,可不是頭痛?
“媽媽,明日母親和嫂嫂要?dú)w寧吧?”李予初昏昏欲睡,果然,暖和了就想睡覺,就著立夏手上的烏雞湯喝了兩口。
“是,夫人和少夫人
,明日一早就走,主子之前帶的東西,已經(jīng)送過去了。
“嗯?!?p> “主子,水備下了。”
泡進(jìn)溫水里,李予初才覺得自己是活過來了,京都實(shí)在是太冷了,不僅冷,是還濕冷。
浴桶里的干花瓣一點(diǎn)點(diǎn)被泡開,李予初把自己埋了進(jìn)去。
她想的居然不是和親一事,而是突厥使臣。
驛站怕是又有風(fēng)波了。
他們一行人今日宴上得罪了大晏天子,突厥取他性命是同大晏示好表心意;大晏取他性命是真龍降罪;自裁是自知有罪、良心不安。左右都是一顆棋子,怎么沒了的,并不重要,一顆廢棋,落子那一刻就已經(jīng)廢了。
李予初從水里露出一個(gè)頭,卻不太明白,依扎是顆廢棋,可這局除了試探口舌功夫還有什么用?祖父說,太過簡單的局,可能就是局中局,那廢了這番功夫,到底是為了什么?
穿了里衣,李予初窩在美人塌上任由她們用銀碳替她烘頭發(fā),地龍燒的暖洋洋的,她更困了。
“主……”立夏剛要開口就被周媽媽攔住,兩人給李予初攙上了塌、蓋好了被子才出了里間,外間驚蟄值夜早早就在侯著了。
珠簾掩映,拔步床上的姑娘呼吸漸漸綿長平穩(wěn),不知夢里看見了什么,嘴角輕揚(yáng),仿佛萬物也靜了下來,生怕擾了她的清夢,冬雪潤物,寂而有聲,隅安院早早就安了深色的布在窗戶上,白天拉起來,晚上放下去,隔斷了冬雪映襯,滿院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