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林苑中遍植的欒樹上,有一種到了秋天就會變紅的異枝,那高傲的在枝頭迎風招展,但僅限于某一個時節(jié)。到了春天,樹木依舊還是滿眼的綠色。那樣既非花開、亦非結果的紅樹枝,被人唾棄、嫌砭,仿佛一無是處。
一夜之間,朝野皆傳天子失了心智。駙馬董獻翌日就啟程城陵郡,帶著公主和一家老小,頭也不回。
有時候看著天上的浮云,南軒哥哥還是會想起涇云——鎏靄,真可笑,這個表字還是自己給他取的。他從未表露過心跡,看看身旁的公主,這才是人生巔峰的根源,可是這一切,從什么時候開始多了一個鎏靄?
鎏靄始終無法明白,一個直男心中的幸福生活,就是董獻那樣的。
鎏靄所愛非人,非同道中人。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他從出生就是親王世子,輕輕松松的被選為王朝的繼承人,這一切讓他本不知道這世間還有多少人,光為了老婆孩子熱炕頭,就已經疲憊到耗盡所有。所以,他也無法理解董獻。
這樣純粹的愛情為什么會招致舉國的嘲笑,甚至連這個愛人本身——也是極盡所能的向朝堂上的眾人解釋,這不是愛情!
去他的親情!
鎏靄被結結實實的綁在了床上,強按著喝一種“凝神靜氣湯”.他自然是抗拒的,但喝著喝著,好像味道還很不錯,他便不抗拒了。
漸漸的,他也不用被綁著,也愿意安安靜靜的待著了。這凝神靜氣湯的威力可見一斑,他昏昏睡去。半月之后,形容枯槁。
此時所有的政務全部歸在王芒手上,他身著袞龍袍辦公,來自朝官的阻力再次化歸于無形。
俞歆不知道還要不要擬定退位的詔書,就來問王芒的意思,王芒不置可否,讓他去問太皇太后。俞歆只得去陽平宮,沒想道只見到了姅婕妤,婕妤道:“那日從威陽殿回來,太皇太后便感染風寒,本來有些身子弱,故至今臥床,不見外客。交代今后一應朝中事務,交由稟王父處置……”
俞歆感慨,回去想了想,不如把詔書擬好,交給王芒定奪。
深夜,王芒讀著這一份廢鎏靄為淮水郡王的詔書,心中如黃水的洪峰一般奔涌,久久無法平靜。一旦廢除鎏靄,這個王朝,就無論從形式上還是實際上,都交到自己手中了。
即將一躍成為真正的皇帝,可是自己準備好了嗎?他這樣想著,此時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他才發(fā)現自己竟然一夜都沒有睡。
清晨,他叫人把王弘帶到他跟前,向他透露了詔書的內容,王弘是聰明人,王家人眼看就要掌握王朝至高無上的權力,哪有阻礙之理,當下賭咒發(fā)誓,禁軍將全部效忠王芒。
王芒微微露出難得的笑容,感到十分滿意,就帶著他一起去陽平宮。接待的仍然只是姅婕妤,說辭也仍是太皇太后風寒,不見一切人。
但王芒說:“今日來,是向太皇太后取玉璽,非懷他意?!闭f閉,也就不顧阻擋,就徑直往內間走。隨從皆是禁軍。
姅婕妤一看這個陣勢,機敏如她,亦不寒而栗,已然無法阻擋王芒進入內間。
只聞得太皇太后陣陣干咳,王芒寒暄了一下,表達的最終意思是想要傳國玉璽,太后從枕邊拿出一個超大的八寶金絲烏木嵌玉盒,卻不是拿盒子給他,而是打開,給王芒瞧了一眼玉璽,然后擲于床下。
“這勞什子太重,哀家拿不得了!你往后要愛民如子,守護江山,這是鎏家的,今后也是王家的!”說罷又不住咳嗽。
王芒忙在地上撿起玉璽,確實很重,比他的大司馬印還重一倍!但想想太皇太后身體欠佳,還十分謹慎的不是只給一個盒子,而是打開將原物擲出,當眾給你,大家都瞧見了,這可不是空盒子!
且王芒從地上撿起,失了儀態(tài),姅婕妤內心無比鄙夷,周遭之人也對王芒搶印、好似逼宮的做法若有不滿。太皇太后雖然擲下玉璽,但臨了還不忘損一損王芒的面子??墒牵@種敲打,對于一個此時掌握整個王朝的王父攝政來說,已經是毫無用處。
王芒冷冷道:“多謝太皇太后賜??!”這次連“姑母”也不叫了,說畢便帶著王弘等禁軍撤去。只留下老態(tài)龍鐘的太皇太后咳嗽不止。姅婕妤不住的揉著她的背,但她嶙峋的身軀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生機。
王芒出門時還不忘看了一下陽平宮的漏刻,此時距離當日早朝還有半個時辰,他舒了一口氣,接下來處置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那更是易如反掌。
在顛簸的御轎上,他打開俞歆擬好的詔書再次查看無誤,就拿起剛才給的印璽,哈了幾口氣,重重的蓋了一下,章形看起來飽滿,完美!
御轎的車輦很快到了太極宮,鎏靄近日一直在此間靜坐。王芒進來,也不通傳,無人敢問王芒、王弘來要作什么。
鎏靄獨坐窗前,骨瘦如柴,主事宦官宣讀詔書后,他也沒有任何反應,并不轉身看王芒,好像周圍什么人都跟他沒有關系。
王芒問左右內侍這是怎么了,其中一人回稟道:“陛下每日只喝‘凝神靜氣湯’,飯食不進?!蓖趺⒌溃骸凹仁侨绱?,也不便強求?!北戕D身離開,才走了幾步,忽又高聲囑咐左右:“今后皆稱呼陛下為‘淮水郡王’!”
地下跪著的宦官宮女等皆道:“喏!”
王芒遂離開太極殿,王弘鎖閉殿外園門,換了侍衛(wèi)看守。
此時早朝就要開始了,王芒從容赴殿,拿出詔書和玉璽,御前太監(jiān)首領宣讀懿旨,昭告天下,鎏靄退位,降為淮水郡王。
滿朝文武皆嘩然。但似乎也不十分驚訝,也許,自當日鎏靄董獻那一鬧,群臣也就早料有今日。
也不知是誰帶了個頭,請求攝政王即刻代行天子之儀。
王芒也不推辭,走到了空置的御座旁,重重的坐了下去,百官面面相覷,隨即山呼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