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八月間,由于這一年提前準備,黃水經過羅陽、長淵時還算順利,沒有遭受什么損失。
但是,到了武州這里,水勢忽然變得更為猛烈起來,過了城陵公主的封地之后,水勢如脫韁野馬,勢不可當。
洪水所經過的武州最大的一塊,正靠近鎏繡的故鄉(xiāng)春陵。如果從鎏莠的角度來看,天下按照星象在地面的投影劃分,叫做“分野”,而春陵所處的武州,大致處于火星的分野,武帝之前的某位先人,就葬在此處,所以稱為“陵”。在叫做春陵前,還有一個名字,叫心野,因為心在中醫(yī)中五行屬火,是陽中之陽,對應火星。
洪水一來,春陵附近擠滿了逃難的人,有些地方甚至發(fā)生械斗,因為洪水過境需要找到泄洪的出口,誰都不愿意水淹自己的田地,所以斗贏了的人尚可,斗輸了的人,只好跑到附近的瑾山上去。
好不容易種了些東西,結果還不是被水淹就是被搶,辛苦一年是沒有什么收成的。所以此地民風頗為極端,有一種部分人就去搶奪他人,反正自己種了也沒有收成,不如好勇斗狠,既然老天爺不賞飯吃,就自己做自己的老天爺。所以這里的村民,遠不如其他富庶肥沃土地的村民順從,不服管已是常事。
還有一種人就像鎏繡這樣的落魄貴族,還想要改善土壤或者水流,想通過技術手段改變自然的兇猛力量。仍然寄希望于腳踏實地的耕種,靠種地過活。
鎏繡祖輩,本來封地在羅陽一帶,當年不知什么紛爭,祖先出逃,逃到這樣一塊貧瘠惡地,后來落腳生根。也未引起其他貴族眼紅,就此在這里繁衍了三代。
今年這個洪水有些詭異,斗贏了的人雖然沒有逃到瑾山上,終究也因水勢過大同樣遭受了損失。洪水沖垮了更大片的莊稼,顆粒無收。
一樣挨餓,不如團結起來一起去搶劫吧。所以這時,新的流民又產生了。
當然,鎏繡的實物學費——糧谷,也徹底斷絕了。鎏綾寫了簡短的家信給鎏繡,意思很簡單,家里斷炊了。為了老父親和平日交往的“弟兄們”,鎏綾準備結交更多的“豪杰”,搞一點事情。
他在信中叫鎏繡也別學了,太學那些東西沒用,還不如回來研究種地比較實在,沒有糧食,就啥也干不成。
當鎏繡接到這封信的時候,癱坐了很久。那樣的話,蜂蜜來源肯定斷了。這不,莊稼全部被淹了,還有什么生意好做的?學費也鐵定沒有了。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去茶肆找吳茗,準備老老實實的說明情況,家鄉(xiāng)遭災了,以后沒有蜂蜜,也沒有糧谷,一切都結束了,準備回鄉(xiāng)。
但去的時候正好生意非常忙,試了幾次還搭不上話,吳茗、光然等人忙的腳不沾地。小張也不在店里,去試驗田忙活了。
他等了很久,包間里忽然走出了謝玄楨,怎么不和殷酈在一起呢?她有點納悶。不禁看謝小姐和閨蜜在那里閑聊,原來,殷姑娘府上最近好幾個說親的,殷大人正在考慮是不是要確定。
鎏繡整個人覺得都不大好了,他身不由己的隨著謝家兩個妹子走了一陣,眼看人家就要上車轎了,侍衛(wèi)們上來攔住鎏繡,他沒在意忽然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閨蜜問:“那個人是誰?。俊?p> 玄楨道:“不知道啊,看上去是有點傻吧……”
天空烏云密布,夏日的雨總是忽如其來,而且愈下愈烈。侍衛(wèi)們也顧不上盤問,謝家的車輿很快消失在瓢潑大雨中。
這大雨每一滴都打在鎏繡的心上。
下雨后很多顧客回去了,只有少數(shù)人仍然在包廂避雨清談。這時吳茗想起來,剛才好像是有個人找她,但一眨眼又不見了。
有個粉絲好像看到了,說是那個春陵來的小伙子。剛才好像出去了,不知道帶沒帶傘。
吳茗想,不知道是不是蜂蜜的事情,她隨手拿了一把油紙傘就要走,光然道:“下雷陣雨了,你還出去!”
吳茗說:“那個蜂蜜供應商來了,我得問問,這事兒挺重要。”于是也沒人阻攔她去找鎏繡。
雨水瞬間在地上積聚,在坑坑洼洼的地面激起層層水花。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影,隱約像是鎏繡。他在雨中傻站,這是為什么,失戀了嗎?她趕緊跑過去。
鎏繡這頭頂?shù)囊恍∑炜?,雨忽然停了。他往上一看,原來是一把傘?;仡^的時候,有一雙溫柔的眼睛,正注視著渾身濕透的落魄少年。
“是不是蜂蜜出了問題?”吳茗緊張的說,她的眉頭微蹙。
鎏繡非常無奈的點了點頭:“從今天起,不僅沒有蜂蜜,我也沒有了糧谷。所以,我要回春陵了?!?p> 雨更大了,或許是泥水,或許是汗水,或者,還夾雜著淚水,從鎏繡的雙頰緩緩流下。
鎏繡今年二十五歲,是一個春陵的貴族青年,但不是長淵的貴族青年。
這半年多來,他看清楚了自己和子弟們的差距,如今這樣的情形,也只得回去了。只是借著這雨水,在一個陌生女人面前沒有尊嚴的流下了淚。
吳茗開始也只是在意她的生意,失望溢于言表。但緊接著,這樣的氣氛,雨水像盆子里倒下來似的,她不禁沒有什么心情聽這些話了,“鎏公子,不如我們先找地方避避雨吧”,吳茗道,“這傘也撐不了兩人……”
鎏繡卻說:“對不起,茗姐姐,你去吧,我就在這里待一會?!?p> 吳茗完全想不通,“鎏公子,你是遇到什么難處了嗎?可以跟我說說嗎?你平時不這樣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我們可以幫你嗎?”
鎏繡木然的搖搖頭:“不,謝謝你,你能止住這雨嗎?”他伸出了一只手,攤開手掌,承接著雨水,“如果你能止住每年夏天落在我家鄉(xiāng)的雨水,或許就能幫到我?!?p> 吳茗笑了:“你是在說笑嗎?”
鎏繡呆呆的望著遠方說:“我沒有心情說笑。大雨落在了黃水中,我的家鄉(xiāng)又要沒有收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