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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奇末代帝王篇

第五章 暗流

傳奇末代帝王篇 劉入源 8766 2020-01-28 12:25:12

  熊群趕回的時候,兩個嬰兒早已消失不見。守護他們的數(shù)十頭巨熊全部被割斷喉嚨,遍地的血已近凝固。三首巨熊輕輕地垂下頭舔著地上的同伴,低聲嚎叫著,綠油油地眼睛黯淡無光。

  熊背上的男人緩慢地翻下坐騎,扯去披在身上的黑色斗篷,他的身軀遍布密麟,堅韌如鑄鐵。明月的光灑到這身鱗甲上,泛著黑油油的微光。

  他卻久久地站在原地,手捧墨刀望月,靜如一尊石塑。

  黑衣人的馬隊正沿著山路飛奔。

  嬰兒的哭聲在靜謐的山間回蕩,馬蹄聲入耳,山道的泥濘上,大隊的馬匹奔踏而過,濺起一人高的泥漿。

  這是岦黨的另一支部隊,在高彥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成功后,他們暗中出動,奪出了熊群看護的兩個嬰兒。

  馬隊穿過山間,直奔西北方向跑去。那是洛州的方向,他們要在奚朝的人眾覺察之前,趕到洛陽城與大部隊會合。

  隊伍之首的黑衣女孩半伏在馬背上,一手按鞭,另一手緊握韁繩,她側(cè)目看向周圍的山林,微亮的雙眼中透著警惕。

  隱約中傳來弓弦聲響,一支雕翎刺破月夜,電光般射向一黑衣人的后頸。箭尖沒入咽喉,這黑衣人一聲不吭的翻滾落馬,他背著的兩個嬰兒隨死尸一齊栽向地面。這時,突然從馬隊一側(cè)的山巖上飛下一個黑影,這黑影重重地跌在泥濘中,緊接著就地翻滾到馬隊中間,他從鐵蹄地間隙一把抱住兩個墜地地嬰兒,拼命朝與馬隊相反的方向跑去。

  這般舉動,簡直是瘋子所為。

  馬隊驟然剎住,領隊的女孩狠狠一勒韁繩,胯下的這匹馬猛地揚起前蹄,發(fā)出暴躁的長嘶。她扭頭回望那個逃竄的黑影,銀牙緊咬,低令道:“追!”

  楊堅抱著兩個嬰兒在樹林中死命奔跑,身后全是緊催戰(zhàn)馬的黑衣人。濃密的林木為他提供了極好的掩護,戰(zhàn)馬在這樣狹窄的空間提不起速度,馬蹄聲入耳,馬隊卻遲遲無法追趕上他。

  劇烈的奔跑壓榨著楊堅的體力,他大口喘著粗氣,腳步卻依舊如飛。此時的他完全忘記了前一刻幾乎喪命在亂蹄之下,他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必須救走這兩個嬰兒。

  毫無理由,卻以命相搏。

  楊堅機械地邁開雙腿,冷風和體力的榨干早已讓他的身體發(fā)木。周圍的一切愈發(fā)模糊,一顆顆樹木在眼側(cè)閃過,風聲貫耳,腦后的鐵蹄聲愈漸逼近。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脫,卻再也沒有力氣去思考這件事的結(jié)果。

  濃密的林木逐漸隱去不見,世界忽然在眼前變得空曠,一輪明月當頭,素白的光撲面而來。楊堅猛然抬頭看向前方的道路,看清的那一刻他緩緩停住了腳步,木然地站立在月色中。

  他無路可走了,他把自己帶上了絕路。

  前方,是斷崖。

  楊堅扭頭看向即將趕來的黑衣人,面無表情的臉上透出極大的堅毅,似乎已然做出了攸關生死的抉擇。他扯下衣帶把兩個嬰兒捆在懷中,丟掉所有武器,接著突然向前加速,直奔斷崖沖去。

  “他要跳崖!”一黑衣人在馬隊中叫道,他慌張地看向領隊的女孩,大喊:“陳瀾姐,怎么辦?”

  “放箭!”名為陳瀾的女孩微微啟齒,眼中殺意迸出。

  箭如飛蝗。森冷的箭頭泛著寒光,刺破冰冷的空氣,狠狠地釘在楊堅的背上。楊堅打了個趔趄,用盡最后的力量一躍而起,他摟緊懷中的嬰兒,直直地從斷崖栽下。山間的河流中,激起一朵巨大的水花。

  黑衣人的隊伍僵立在斷崖前,有人躍下馬跑至崖邊,望向山下漆黑的激流。卻再沒有人說得出一個字,空氣無比壓抑,所有的目光都垂在地上,不敢看那個名為陳瀾的黑衣女孩。

  陳瀾騎在馬上,雙目直向遠空的明月,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突然揚鞭在空中一抽,一聲清脆的爆響過后,她轉(zhuǎn)向?qū)h眾人,強作鎮(zhèn)定道:“你等隨我下山。”

  “最后一遍,孩子在哪?”一身青衣的年輕人緩緩把手中刀出鞘三寸,貼在黑衣人的脖頸。

  “奚朝小兒,逼供就這點能耐么?”鄧元奎根本不在意卡在咽喉的刀鋒,仰天大笑,道:“我家主人早已看透一切,奚朝,什么也得不到!”

  寒光在童玉的眼底一閃而過,他手中刀驟然加力,耳畔邊只聽噗的一聲,死尸栽倒在血泊中。童玉冷眼瞧了瞧倒地的鄧元奎,在靴底蹭去刀上的血跡,邁步向站在古木旁的璐和阿史那木走去。

  “岦黨主人鄧昌之子,果然名不虛傳?!辫匆讶恢懒松砗蟀l(fā)生的一切,卻并不回身,她背對漸漸走來的童玉,輕聲嘆道。

  “璐姐,下一步該怎么辦?”童玉向扭頭看他的阿史那木微微點頭,他站到璐的另一側(cè),低聲對璐道。

  “你即刻趕往晉陽,找到潛伏岦黨的內(nèi)線。如果我們與岦黨爆發(fā)正面沖突,你以崟主人之命,命他們立刻收網(wǎng)。”璐說著徐徐回身,從袖中拿出沉古親賜的金符,遞給童玉,她看著眼前這雙清澈的雙瞳,低緩的道:“奚朝與岦黨的戰(zhàn)爭,該結(jié)束了?!?p>  “援軍還未到來么?”童玉看著璐,低聲發(fā)問,“僅靠現(xiàn)在這些人,還不足以抗衡岦黨?!?p>  “蘇老來信,大部隊后日抵達?!辫淳従彽氐?,“童玉,發(fā)動那些內(nèi)線徹查岦黨,如果有兩個嬰兒的蹤跡,即刻回報?!?p>  “是?!蓖袂飞?,他雙手接過金符,轉(zhuǎn)身欲離開,卻在剛走出數(shù)步時停住了身形。

  他回頭看向璐,眼神略顯異常。

  “還有什么疑問么?”璐看著寒風中的年輕人,輕聲問道。

  “璐姐,您……”童玉的雙眼在月下閃著晶瑩的光,似乎早已濕潤,他與璐對視,卻再也講不出下面的話語。

  “我,怎么了?”罕見的,璐居然笑了,她的雙眼微微瞇縫起來,素白的面頰在月下靜美如畫。

  “您……”童玉把吐到嘴邊的話咽回腹中,好像那天孟公對他的所說不復存在。他肅然站立,向璐深深施了一禮,緩緩吐出兩個字:“保重?!?p>  “保重?!辫摧p聲回道。

  童玉的身影在月下漸漸隱去,璐站在樹旁看向山下,久久不說一句話。阿史那木一動不動地站在璐的身旁,順著璐的目光看往相同的方向,他并不知曉璐此時在思考什么,他想問,卻不敢出言打擾。

  某一刻,璐忽然轉(zhuǎn)身,對身旁的阿史那木道:“阿木,隨我下山,我們?nèi)ヒ娨灰姇x公。”

  “宇文護?”阿史那木聞聽此言眼中兇光畢現(xiàn),他盯著漆黑的山下,咬牙道:“我要宰了這個老東西?!?p>  “仇終有一天會報,但不是現(xiàn)在。”璐低緩地道,“等奚朝榨干了他的價值,我會讓你親手殺了他?!?p>  “這個周人能為奚朝做些甚么?”阿史那木的語氣兇狠而不屑。

  “他會動用整個周朝的力量幫我們尋找那兩個嬰兒?!辫磁ゎ^看了看阿史那木,輕輕點頭,她的雙目鋒芒顯露,一字一頓地說道:“兩個嬰兒必須到手,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楊堅感覺自己躺在床上,蓋著厚重的被褥,空氣中彌散著煮飯的香氣。他的頭腦昏昏沉沉,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一點力氣,腹內(nèi)無食的饑餓感在濃郁的飯香中愈加強烈,他動了動身子,試圖從床上坐起來。

  劇痛瞬間占滿了楊堅的大腦,背部的箭傷在他微小的晃動中再次開裂,楊堅猛地睜開雙眼,看清了周圍的一切。

  這是間土胚房,屋內(nèi)設施簡陋,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角落的灶臺閃著暗紅的火光,上面放著一口大鍋,應該是燉的肉和菜。撲鼻的香氣從鍋蓋中溢出,楊堅抽了抽鼻子,咬著牙扶床坐了起來。

  記憶中的畫面閃電般從楊堅的腦海里略過,他突然想起他是被追兵逼下斷崖的,那時的他還懷抱著兩個嬰兒。楊堅下意識看向自己的胸前,他曾用衣帶把這兩個嬰兒捆在身上。即使跌落水中,湍急且冰冷的水流隨時會奪走他的性命,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但那兩個孩子顯然是剛出生的嬰兒,怎能經(jīng)受得住如此惡劣的條件?

  楊堅一把掀開被子從床上跳了下來,情急之下他忘記了背部撕裂般的劇痛,赤著雙腳沖到屋外。干冷的空氣撲面而來,眼前一片黃昏時的昏暗,枯葉在頭頂晃動,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遠方的天際處,殘留著落日的最后一抹昏黃。

  楊堅木然地站在晚風中,大腦逐漸清醒過來。他扭頭看著四周,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農(nóng)家小院,圈著籬笆,顫巍巍立著四間土房,院的一側(cè)打著井,井邊堆放柴火垛。

  年輕的女人坐在另一間土房的門旁洗衣服,背后背著一個孩子。她看見了沖出屋子的楊堅,抬肘用手背整了整略有散亂的額發(fā),輕輕開口道:“將軍,您醒了?!?p>  “孩子在哪?”楊堅聞聲驟然轉(zhuǎn)身,他看向不遠處女人的影子,顫抖著,不受控制地吐出這句話。

  “孩子在我們這,他很好?!迸溯p聲回道。

  楊堅愣了片刻,接著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他呆呆地問道:“這是哪里?”

  “洛州?!迸酥换卮鹆藘蓚€字,她吃力地端起洗衣的大盆,躬著身子向院子的另一邊走去。

  楊堅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急忙跑過去想幫助女人端住那個沉重的大盆。但傷口不允許他這么做,只邁出幾步,背部的劇痛就讓他難以前行,他扶住土屋的墻,汗珠密密麻麻出現(xiàn)在額角。

  “您慢些!我來,我來?!币粋€文弱而急促的男聲傳來,來人從身后攙住楊堅,接著大步上前,幫著女人端起洗衣的大盆?;璋抵袟顖钥床徽媲羞@人的面容,只見這人端盆時的身形微微發(fā)顫,似乎有些費力。這個男子并不健壯,甚至略顯瘦弱,他的衣帶在風中搖擺,身上透出一股書卷氣。

  “你救了我?!睏顖阅玖⒃?,直直地看著前方書生模樣的人,低聲說道。

  “是?!被璋抵羞@人放下大盆,扭頭向楊堅,似乎笑了笑。

  “救命之恩何足以報,請您受楊某一拜。”楊堅說著撩袍跪倒,欲行大禮。

  “將軍不可,不可!”男子慌忙跑到楊堅身前,扶起跪地的楊堅,連聲道:“重傷未愈,怎可此般行動,況將軍之禮,草民受不得,受不得?!?p>  “大恩不言謝?!闭酒鸬臈顖钥粗凶拥碾p眼,目光堅定,“待楊某回京,必定以榮華富貴答報恩人?!?p>  “言重,言重了?!蹦凶舆B連說道,他看向楊堅,道:“將軍隨草民吃飯去罷,您昏迷了兩天,該吃些東西了?!?p>  楊堅在男子的攙扶下走進一間土屋,破爛的木桌擺在床邊,一個老婦人坐在床上。桌子的另一側(cè),剛才那洗衣的女人正在往粗瓷碗里盛飯盛菜。桌中央的殘燭發(fā)出昏暗的光,桌上擱著一整鍋大肉燉白菜,還有燜好的米飯,老舊的茶壺擱在桌的一側(cè),壺口冒出裊裊蒸汽。

  男子扶著楊堅坐下,倒了一碗熱水放到楊堅面前,他笑了笑,道:“將軍,先喝點水吧?!?p>  面前的飯菜香氣四溢,楊堅下意識咽了咽唾沫,他拿起碗喝了幾口水,忍住腹中的饑餓,看向面前枯槁的老婦人,又看了看身旁這男子,問道:“這可是令堂?”

  “正是家母?!蹦凶有π?,他伸手按住欲行禮的楊堅,看了一眼對坐的女人,道:“這是草民的妻陳氏。草民為山野一郎中,名叫張棟?!?p>  “張兄?!睏顖员?。

  “將軍,先吃飯罷?!睆垪澱f著,給楊堅遞去一大碗菜和飯。

  楊堅實有些不好意思,此刻的他饑腸轆轆,卻不能明顯的表現(xiàn)出來。他出身貴族,不曾吃過如此簡陋的食物,但從沒有想到這樣一鍋粗糙的燴菜在這時竟如此讓人垂涎欲滴。他接過張棟遞來的碗,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塊肉,放進嘴里細細咀嚼。燉肉地香氣直貫他的頭頂,他再也矜持不住,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飯來。

  張棟亦給母親和妻子盛飯,他倒了一碗水,慢慢地喝著,他看著前方土房的墻壁,眼神發(fā)直,似乎陷入了沉思。

  一碗飯下肚,楊堅的饑餓稍退,他緩緩地放下筷子,看向張棟,低問:“張兄,我那孩子現(xiàn)在何處?”

  正在出神的張棟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連忙回道:“孩子現(xiàn)在我妻房中,和犬子睡在一處。”

  張棟接著道:“不得不說,您和您的孩子命真大,竟在那么湍急的河水中活了下來。撈上岸時我們都以為人已經(jīng)死了,卻沒想到還有呼吸?!闭f這番話時的張棟雙目閃光,神情不解而興奮。

  楊堅長出了一口氣,緩聲問道:“他們還好么?”

  “他們?”張棟愣住了,“他們是誰?“

  楊堅的臉色驟然一變,他手扶桌邊,似乎要站起。他卻終于抑制住內(nèi)心的情緒,不懂聲色地道:“只有一個孩子么?“

  “對……啊?!睆垪澘闯隽藯顖匝凵竦墓之悾瑓s不敢提問,他老老實實地答道:“只有一個孩子?!?p>  楊堅點點頭,不再多言,他盯著桌上的空碗,陷入了沉思。

  另一個孩子一定是在他跳崖后被水流卷走了,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落入那樣冰冷湍急的河水中,又怎么得生?這兩個孩子是從那黑衣秘黨手中搶來,那些曾追殺他的人,絕不會如此輕易的放過他。

  “將軍?”張棟看著楊堅,試探性地開口。

  “帶我去看我的孩子。”楊堅忽然轉(zhuǎn)頭,他與張棟對視,目光銳利如刀。

  “啊……好、好。”這個文弱的郎中顯然被楊堅的雙眼嚇到了,他連聲應答,引著楊堅走出房門。

  兩人一前一后向院西的一間土屋走去,張棟走在前方,不時扭頭看向楊堅。他忽然吐出一句他本不該問的話,“將軍,因何至此?”此時的他不再如剛才那般惶恐,微亮的瞳孔中帶著深深的疑惑。

  楊堅看著面前瘦削的身形,眼中的鋒芒一閃即逝,他一字一頓道:“戰(zhàn)爭?!?p>  夜已經(jīng)深了。

  土屋里點著油燈,火苗微擺,窗外傳來嗚嗚的風聲。楊堅坐在榻上,反復思索著發(fā)生的一切。

  哀鳴的鳳凰、死去的軍隊、秘黨、巨熊組成的熊群以及驅(qū)使它們的人,還有這兩個神秘的孩子……所有事情一定比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復雜的多,而這場風暴的核心,似乎正是他從岦黨手中搶來的兩個孩子。

  楊堅在今晚見到了救下的這個孩子,看上去跟平常的嬰兒沒有什么不同,這個男嬰熟睡著,發(fā)出平穩(wěn)的呼吸。但就是他和另一個遺失的孩子,剛剛降生在這個世界上,便點燃了秘黨的戰(zhàn)爭。

  謎團一定會被解開,他也會報答張棟的恩情,此情此景,他必須要與大部隊會合。楊堅這樣想著,伸手蓋滅了油燈,他合上雙眼沉思,聽著外面的風聲,徐徐進入了夢鄉(xiāng)。

  窗外隱約傳來馬蹄聲。

  楊堅翻了個身,低低地打著鼾。他背部的傷口經(jīng)過張棟再一次的上藥和包扎已經(jīng)開始愈合了,并不像之前那樣的疼痛,身體的虛弱和疲倦讓他睡得很沉,根本沒有聽見窗外的異動。

  火光在窗欞紙上閃動,嘈雜的人聲夾著馬嘶從屋外傳來,小院的籬笆門被人一腳踹開,粗渾的吼聲宛若炸雷,“包圍這里!活捉楊堅!”

  楊堅猛地坐了起來,一個翻身跳下床,跑到小屋一側(cè)點破窗欞紙向外看去。只見屋外全是士兵,他們持著鋼刀和火把,熾烈的火光把整個小院照得透亮而猙獰。黑塔般的將軍站在院門口,手按肋下佩刀,大吼道:“楊堅就在這里,把他給我搜出來!”

  這支部隊黑衣黑袍,翻滾的旗幟上書寫著斗大的“宇文”二字,顯然是北周的軍隊。但北周的軍隊,為何要來抓他楊堅?難道,他們是為那個孩子而來?

  楊堅激靈打了個寒戰(zhàn),腦中一片空白,卻深知無論如何不能落進這些人手里。他的行動極為迅捷,俯下身子避開窗口,輕輕地從床頭拿起匕首,這是他在落水之前地貼身之物。他靠在門旁的角落,伏耳細聽門外的聲響。

  女人的驚呼聲刺耳,披頭散發(fā)的陳氏從土屋中跑出來,她滿面惶恐的看著周圍氣勢洶洶的甲士,吞吞吐吐的問道:“你們……你們要干什么?”

  “爾等私藏賊寇,豈敢多言!”宇文明厲聲叫道,向前猛蹬幾步,他抻出佩刀,一刀扎入這弱女人的胸膛。鮮血噴涌,宇文明抬腳揣在陳氏的小腹,陳氏瞪大雙眼,仰面栽倒在地。

  “啊呀!我的妻!”剛剛跑出土屋的張棟看到了這一幕,他顫抖著站在門口,用手點指宇文明,咬牙切齒道:“你為什么要殺人?”

  涌入院中的士兵沖上前一腳把張棟踹翻在地,他們狠狠幾腳踩在張棟的后心,抬頭看向自己的將軍。宇文明冷眼瞧著趴在地上的這個書生模樣的男子,道:“窩藏賊寇,豈不該殺?!?p>  “呸!”張棟破口大罵,曾經(jīng)斯文的郎中在此刻面目猙獰如惡鬼,他被數(shù)名士兵摁在地上,拼命掙扎著看向宇文明,罵道:“官匪!官匪!”

  “閉嘴!”一名士兵一腳踢在張棟的肋下,厚重的戰(zhàn)靴如鐵掌般堅硬,直接折斷了張棟的兩根肋骨。鮮血順著張棟的嘴角淌下,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么,卻見眼前一道刀光閃過,他的頭顱滾落,濃腥的血從斷腔中噴灑滿地。

  宇文明抬腳踢開滾來的人頭,環(huán)視破爛的小院,高聲道:“搜!”

  “我在這里!”楊堅不知何時提著匕首站在院中央,他盯著前方的宇文明,聲音顫抖道:“你這個畜生。”

  他再也不可能躲避或逃走,他的內(nèi)心不允許他這么做。他沒有想到這幫人竟然如此殘忍,更沒有想到,張棟一家救回了他的性命,他卻給他們帶來了滅頂之災。

  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扶著土屋的墻,佝僂著身子,顫巍巍走到院中。這人正是張棟的老母?;鸸庵?,老婦人的衣上疊滿了補丁,堆滿皺紋的臉上全是淚痕,她顫抖著舉起一個瓦罐,用力扔向前方全副武裝的士兵。

  瓦罐落在地上,粉碎,清脆的聲響回蕩在夜空中,如同心碎的哀號。

  “老東西。”一個士兵罵罵咧咧道,他邁過張棟的死尸,揮舞著馬鞭走向老婦人。

  “混賬!”楊堅撲上去一拳將這士兵打翻在地,他一刀扎進士兵的大腿,耳畔邊一聲痛苦的慘叫。楊堅盯著士兵變形的雙眼,怒斥道:“大周天子教你這樣對待百姓么!”

  宇文明邁著方步走到楊堅身邊,低頭瞧著被楊堅踩在地上的士兵,搖了搖頭,道:“我們大周從來敬重長者,你明知故犯,惹惱了楊將軍,是在自討苦吃?!?p>  宇文明說完,看了楊堅一眼,轉(zhuǎn)向老婦人,聲音緩和地笑道:“官府執(zhí)行公務,請老媽媽回屋暫避。”

  一口唾沫吐在宇文明臉上,老婦人抬頭看著高她兩頭的魁梧男人,嘶啞地罵道:“官匪?!?p>  實木的刀柄狠狠磕在老婦人的額角,隱約中傳來骨骼碎裂的聲響,老婦人一聲不吭地栽倒在地。宇文明反手一刀扎進老人的后心,看了看倒地的死尸,冷笑道:“不知好歹?!?p>  試圖反抗的楊堅已被數(shù)名士兵控制住,他用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宇文明,聲音發(fā)顫,語氣中有烈火燃燒,“你來抓我,為甚么要傷及無辜?”

  “這里沒有甚么無辜。”宇文明接過士兵遞來的帕子,抹去臉上的穢物,“這些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為了保密,只有殺掉他們?!?p>  “畜生?!睏顖耘R,“大周天子駕下怎會有你這般混賬!”

  “楊堅,我不識甚么天子,”宇文明仰天大笑,“我只尊我家晉公?!?p>  “你是宇文護的人?”楊堅驟然明白了一切,原來曾經(jīng)的行動早已暴露在宇文護的眼底,那一日宇文護舉薦他為渭水水師總管,便是在暗中對他的警示。

  “宇文明,晉公的親侄兒。”宇文明看著楊堅的雙眼,沉聲道:“晉公要我?guī)Щ啬?,還有那兩個孩子。”

  這些人果然為此而來!楊堅心中狠狠地一顫,他清楚這個孩子絕不能落入宇文護手里,卻在軍隊面前根本無能為力。

  土屋中傳來男嬰的啼哭,一名士兵從屋中走出,腋下夾著兩個大哭的孩子。他把孩子放到早已準備好的筐中,回身向宇文明施禮道:“將軍,孩子已找到!”

  宇文明使了個眼色,一干士兵上前將楊堅繩捆索綁,楊堅卻雙目發(fā)直的看著前方,身體僵硬,不再反抗。宇文明瞧了一眼面無血色的楊堅,臉上露出得意和不屑。

  “帶走,下山去見晉公。”宇文明低聲命令部隊撤出籬笆院。

  群山間突然火光徹亮,吶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無計其數(shù)的士兵在山頭和山坡出現(xiàn)。他們打著北周的旗號,刀槍火把紛立如木林,前方的士兵舉著盾牌和短刀沖向山坳處的小院,弓箭手跟隨在后緩緩前進,晃動的火光下,雕翎箭的箭頭群星般在山中爍爍放光。

  “汝等已被包圍,丟下武器,放楊將軍離開!”銀甲的小將軍手按肋下寶劍,高聲喊道:“按我說的做,否則,讓汝等命喪當場!”

  “晉公的人你們也敢動?”宇文明絲毫不懼周圍進逼的軍隊,縱聲狂笑,“你們膽大包天!”

  “呔!宇文明,你好猖狂!”黃廷迥驟然拔劍出鞘,用劍尖指向院中的部隊,長聲喝令道:“弓箭手——”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叫道:“放箭!”

  萬箭齊發(fā)。

  雕翎雨點般落下,釘在宇文明所率部隊周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如同箭陣。

  “放下武器,速速放人!”黃廷迥冷眼看向宇文明,斷喝一聲。

  冷汗順著宇文明的額角滑下,此刻的他真的害怕了,對方并未被晉公的聲勢壓住,反而步步緊逼。剛才的放箭看來只是警告,那小將軍還未真的想下死手,但如果自己再不放回楊堅,將對方徹底激怒,恐怕自己性命難保。

  然而晉公有令,要么帶回楊堅和孩子,要么,提頭來見。

  時間凝固了下來,雙方僵持在這里,林木般豎立的兵刃閃著寒光,枯枝在風中微動,火把燃燒發(fā)出滋滋聲。夜空中,嬰兒的啼哭久久地回蕩。

  突然,空氣中傳來兵刃落地的聲響,鋼刀砸在土地上,驟然激起沙塵。宇文明手下的一個士兵不由自主地丟下了武器,士兵們面面相覷,猶豫地看向宇文明,卻紛紛松開了手中的刀劍。

  黃廷迥一聲喝令,大批的軍隊從山坡上涌下,他們沖垮了小院,將宇文明一眾生擒活捉。

  “將軍,您沒事罷?”黃廷迥率數(shù)親兵來至楊堅身邊,為楊堅解開束縛,低聲問道。

  楊堅擺擺手,目光停留在被繩捆索綁的宇文明身上,卻對黃廷迥道:“渭水水師都到了么?”

  “六千甲士皆在?!秉S廷迥道,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疑惑,“將軍,您的軍隊何在?”

  寒芒在楊堅眼底乍現(xiàn),身軀驟然緊繃,如臨大敵。他下意識摸向肋下的佩刀,卻什么也沒有摸到,他的那口寶刀,早已丟在眉山的密林中。

  軍隊死去的那一幕在眼前揮之不去,楊堅深吸一口氣平復心緒,回頭看了看詫異的黃廷迥,低聲道:“廷迥,這件事暫且不提。”

  黃廷迥微微一怔,接著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他即刻封口,看著面沉似水的楊堅,伸手指向前方的宇文明,低問道:“將軍,這人如何處理?”

  “帶上前來?!睏顖缘土畹馈?p>  黃廷迥向押著宇文明的士兵使了個眼色,兩名士兵推推搡搡把這個八尺高的壯漢帶到楊堅面前?!肮蛳拢 笔勘_狠狠地踢在宇文明的膝彎處,宇文明站立不穩(wěn),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宇文明,你可知罪?”楊堅根本不低頭,他目視前方,沉聲對跪地的宇文明道。

  “楊堅,我有何罪?”宇文明的語氣蠻橫道,他雖然被士兵摁著跪倒,卻依舊放肆的大笑。

  “你妄自尊大,目無天子,罪為謀反;出言不遜,以下犯上,罪為叛;仗勢欺人,濫殺百姓,罪為不道;藐視刑罰,明知故犯,罪上加罪!”楊堅垂下目光瞧著宇文明,冰冷而堅硬地道:“犯如此之罪,還不知曉么!”

  “這……”宇文明黑黝黝的臉盤表情連連變化,卻再解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楊堅接過黃廷迥遞來的寶劍,驟然拔劍出鞘,明亮的劍光在空氣中打了個靂閃。他猛地將劍鋒橫在宇文明的項前,語氣燃著怒火,散發(fā)出逼人的威嚴,他厲聲道:“《大律》二十五篇,重罪十條你犯之五六,身死而不足!但念你身事晉公,我楊堅不施以全刑!”說罷,楊堅一揮寶劍,斬落了宇文明的發(fā)髻。

  他低頭看著披頭散發(fā)、跪地戰(zhàn)栗的宇文明,面無表情地說道:“回去稟告你家晉公,以后若想見楊某,不必再用此般手段。”

  山中漸寂,周人的軍隊緩緩開出群山,被毀掉的籬笆小院陷入長夜的漆黑,空中烏云翻滾,看不見一縷月光。

  黑衣人的隊伍從半山腰的林木后顯現(xiàn),他們早已潛伏在山中,目睹了發(fā)生在這里的一切。隊伍之首站立一劍眉星目的老人,這老人望著遠處漸暗的火光,碧藍的雙眼利如鷹隼。

  “祖父,我們不動手么?”英武的年輕人站在老人身側(cè),低聲發(fā)問。

  鄧昌并不言,直直地看著黑暗中那一點火光消失,輕輕地擺了擺手。

  “為什么?”鄧世君前進半步,他看向鄧昌,眼中全是不解。

  “天星亮黯,晝伏夜出?!编嚥従復鲁霭藗€字。

  “祖父,此為何意?”鄧世君心底微驚。

  “這是孟公的原話?!编嚥挠牡赝掏乱豢跉猓耙兲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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