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一路從京城南下的路上,小七早就聽過了有關逃走的楊小靈以及那神秘寶藏的傳聞。
她雖然對楊家人恨之入骨,可終究是沒有殺掉楊小靈。
那個晚上,在黃延的極力攛掇下,小七還是和楊成、楊小靈坐在了一張桌子上用過晚飯。
飯間,除了黃延一直講一些自己年輕時的事,講講清平鎮(zhèn)的事以外,其余三人一聲不吭,只有如死一般的沉默。
等到更晚些時候,黃延在收拾東西,受傷疲憊的楊成已經在楊小靈的照顧下躺在床上,雙目緊閉,不知睡著沒有。
安頓好楊成,楊小靈便走到屋子外想散散心,而小七正好也在。
“聽說你身上有一份寶圖”,小七面無表情地走到楊小靈右邊幾步開外。
“多謝你的不殺之恩”,楊小靈看著她,“我很想直接送給你,但是不行”
“只要確認了你有,殺了你,一樣是我的”,小七也不客氣。
小七對這份寶圖其實是懷著想法的,就算自己得不到,也不想其落入朝廷手中。
當然,最好是能夠拿到,如此一來,才能極大的壯大天濟會的勢力。
畢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雖然打著道義的名號,但沒有真金白銀的保障,是不可能有許多人愿意憑著一份信念去玩兒命的,天濟會的隊伍也就不可能壯大。
“要殺我早就殺了”,楊小靈拿出了藏著寶圖的卷軸,平靜地道。
她知道,小七肯定也知道這卷軸只有自己能解開,所以干脆明牌出來了。她是不怎么再怕死了,只是她想和楊成一起活著。
小七的目光直勾勾看著那卷軸,一股察覺不到的殺意閃電般出現(xiàn)又逝去。
“這樣拿出來,不怕我搶么……”,小七停在原地,沒有動作。
“你肯定知道吧,只有我能打開這卷軸,不信的話你看看”,楊小靈這時候居然徑直將卷軸丟給了小七。
小七一手接下,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確實如傳聞中所說,卷軸的保護天衣無縫。
她當然可以嘗試用武力破開,可那樣一來,里面的寶圖估計也會直接被毀掉,打開了也沒有意義。
小七見楊小靈似乎有恃無恐,又想起了屋內躺著的楊成,她不愿意以此威脅,但也想試試:“里面躺著的那個你還在意嗎”
“當然在意,但若是他死了,我會陪著他死”,楊小靈聞言,語氣決絕,敢把卷軸丟給小七,她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她在賭,也在談判,“當然,我還想和他一起活著……”
“既然如此,暫時先還給你”,小七見她如此言,又把卷軸丟回給了楊小靈,“說說你的條件吧”
“東海濱州……”,楊小靈緩緩言道,“如果你能保護我和楊成平安到那海邊,幫我們開啟新的人生,寶圖便歸你”
“……”,小七沉默了許久,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又仔細打量了一番楊小靈,才終于開口:“既然如此,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楊小靈也回應道,“我還要你發(fā)誓,得到寶圖后不能對我們出手”,她還需要一道保險,盡管這保險并不牢靠,但她認為小七是個講道義的人。
小七嘲諷地笑了笑:“不必發(fā)誓了,得到寶圖,你們與我便兩不相干,我會遵守對你的承諾”
楊小靈還想說什么,終于還是沒有再說話了。接下來,在二人達成約定之后,沉默再次襲來。
在一旁廂房的黃延看到了一切,他算半個公證人,躲在門后的楊成也聽到了一切,他算另外半個公證人。
至于今后的時日里,這個約定的雙方將會如何履行,又會發(fā)生那些事情,那就是今后的事了。
……
三日過后,因為蘭香居藥房被毀,黃延此處的屋子并無什么藥材,只能出門去到鎮(zhèn)子其他同僚處購置。
因為閑得發(fā)慌,小七也跟著一起了,至于楊小靈和楊成,因為楊成已經能夠走路了,也想出去解解悶,便一道去了。
黃延和小七走在前面,楊小靈和楊成緊緊跟著。
小七還想看看有沒有什么好玩兒的,但一路走來,街上死氣沉沉,往來的行人,也見不到幾張笑臉。
楊小靈則是看都懶得看了,初來乍到之時,那么多人圍觀著自己,卻無人伸出援手,她一開始就沒什么好印象。
行到一個路口處,街上行人都圍觀著在看什么熱鬧,嘈雜的聲音和痛苦的叫喊一道傳來。
“怎么回事”,小七對黃延問了句,她有些好奇,卻也沒有立馬前去看個熱鬧。
黃延聞言,干脆上前走進人堆,準備隨便找個人問問。
楊小靈和楊成對此倒不怎么關心,天下之事,向來紛繁復雜,經歷了一路的逃亡,她早就無心在乎更多。
很快走到人堆里,黃延問了個看熱鬧的小伙,那小伙一見是黃延這老郎中,倒也很快給他解釋了前因后果。
黃延聽了個仔細,又回到小七三人處。
“如何,老頭兒”,小七問說。
“鎮(zhèn)官帶著人毆打一個老婦”,黃延不緊不慢解釋說,人群中的叫喊聲也在同步傳來,“據(jù)說是因為打聽到那老婦幾日前幫過來到這清平鎮(zhèn)的人”
他說這話時,大概想到了楊小靈和楊成,再聯(lián)想到小七殺的黑衛(wèi),那么大動靜,官府不可能不知道。
小七聽了他的解釋,并沒有立即發(fā)飆,要換做以前,她早就沖進人群了。
但看著只是看熱鬧而無動于衷的人群,她決定再等等。
楊小靈聞言卻是突然一驚,瞳孔瞪得老大,在最絕望的時候,就是一個大娘告訴了她黃延的位置,楊成這才救活過來。
她箭步而出,一路沖進人堆,費勁九牛二虎之力,聽著人群不斷的叫罵好不容易擠到前排,眼前的一幕讓她發(fā)懵。
場地中間,一個老婦人衣衫襤褸,頭發(fā)散亂,滿頭是血,被幾個衙差痛打,剛才還能發(fā)出些慘叫,現(xiàn)在卻是叫聲也淡了。
她一眼看去,雖然被打得樣貌模糊,可楊小靈還是認出并且肯定,那就是幫過自己的大娘。
那一刻,她的心在悸動,一股恨意涌上,像是慢慢涌到火山口即將噴發(fā)的巖漿。
她握緊了拳頭,在眾人的目光下走上前去,在所有圍觀者與施暴者的注視下,一個穿著樸素男裝的女孩站了出來。
楊小靈從前在楊府養(yǎng)尊處優(yōu),總聽些國家繁華,天下太平的話,卻從未見過真正的底層。
自從離開京城,她和楊成一道吃盡了苦頭,九死一生,顛沛流離,第一次走過了天下眾生走過的路,拼命活著,只是為了生存。
到此時此刻,看著清平鎮(zhèn)官的所為,雖然一腔怒火,可也像是看透了什么一般,心中頓感凄涼。
她這才更加醒悟,從四海各地傳到宮廷的消息,都早被修飾成了一個一個的謊言,這謊言實在虛假,帶著華麗,又帶著偽善。
她原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管,但現(xiàn)在事情就在自己眼前,她明白了什么才是真實,這真實又實在諷刺。
“你們給我住手???”,楊小靈高聲叫到。
她的聲音在熙攘的人聲中并不算很大,可卻恍然蓋過了現(xiàn)場的一切,那一刻,所有人安靜了下來。
鎮(zhèn)官忽見楊小靈一個小姑娘,頓時笑了:“你知道你在和誰說話嗎”
“去你媽的,狗官”,楊小靈怒罵道。
鎮(zhèn)官聞言,只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揮揮手示意手下去抓楊小靈。
這時候,楊成突然沖出,直挺挺站在楊小靈身前。
他重傷未愈,但若有人要傷害楊小靈,他不論如何,都會挺身而出。
“據(jù)說最近來我鎮(zhèn)上的就有一男一女,甚是可疑,應該就是你們了,我不來找你們,你們倒敢出現(xiàn),給我拿下”,鎮(zhèn)官目露兇光,發(fā)號施令。
他的幾名手下得令立刻開始動手,楊成卻是不懼,雖然重傷未愈,但普通三五人還是能夠對付。
一番打斗后,他的外傷傷口又崩裂開來,但也打得那幾人畏縮不前。
“喲,還是個練家子”,鎮(zhèn)官見此,便派出更多的人。
十幾人朝楊成和楊小靈圍攏過去,周圍的人群也都怕波及自己,退了一大圈出去。
即便都是普通人,可楊成已經無力再戰(zhàn),接下來,只能拼命了。
不過在他動手以前,一個身影從人群中閃入,徑直到了那鎮(zhèn)官身前,那是已經拔出短刀帶著怒火的小七。
短刀直勾勾架住鎮(zhèn)官的脖子,那鎮(zhèn)官肥胖的身軀當即軟了下去,直挺挺癱坐到地上。
“作威作福,挺威風嘛”,小七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老婦,又怒視鎮(zhèn)官,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
“女俠饒……”,那刀的寒芒讓鎮(zhèn)官本能的害怕了,本想求情,可話都沒說完,只感覺喉嚨一熱,下一刻,整個腦袋便和身體分了家,滾落到了地上,落到那老婦人近前。
“殺人了!”,圍觀的人群大叫一聲,四散而去,鎮(zhèn)官的手下們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朝小七而去。
但小七不是受傷的楊成,三下五除二,絲毫不留情,一刀一個,把這十幾人全部殺完。
有想逃跑的,都被飛刀一刀穿過頭顱或是心臟,剛才打人打得興起的,都被小七斬斷手腳,痛苦了好一會兒才殺死。
做完一切后,有些膽大的圍觀者還在看熱鬧,但小七的殺意頓時彌漫,她輕輕說了句:“滾!”
這話的聲音雖然不大,可帶著十足的殺氣,周圍的人感受到殺伐果決的血氣,都紛紛逃走,不一會兒,場上除了小七四人和已經被楊小靈扶起的大娘,就只有十幾具被小七屠戮的尸體。
楊小靈擔心大娘的安危,乞求黃延施救,黃延倒也不推脫,畢竟是自己的天職。
而小七依然余怒未消,手中的短刀依然緊握,她還想殺這些人一次又一次。
良久,黃延初步診斷了一下,被打的大娘雖然已經昏迷,好在都是外傷,吃些藥靜養(yǎng)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這讓楊小靈松了一口氣,如果大娘有什么事,她會愧疚一輩子。
看著身首異處的鎮(zhèn)官,小七和楊小靈都覺得痛快了,為民除害了,斬殺這該死的官,就能救受苦的民。
但黃延卻有另外一番看法,他并不認為殺了這一個,能改變多少。
殺得了他一個,可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產生他們的根源沒有毀滅,造就他們的土壤沒有消失,一切都是治標不治本,雖不是徒勞無功,卻也只是難濟于事。
而且,小七的所為,在黃延看來,恐怕也算不得對,再者,離殺戮太近,也是危險的事。
因為需要用藥,黃延讓楊成和楊小靈先帶大娘回去,他和小七去買藥。
就這樣,幾人兵分兩路。
路上,小七對黃延道:“這里的當權者,向來如此嗎”
黃延答得很快:“向來如此,欺男霸女,無惡不作,若非我行醫(yī)救過一名縣官,恐怕也早就找我麻煩了”
“那我殺了他們,是對是錯”
“不知道”,黃延頓了頓,“可至少,那些看熱鬧的人不會怪你,他們也深受其害”
他很明白,這個名為清平的小鎮(zhèn),早就有名無實,墮落的不僅是官,也有民。
要改變,絕非一朝一夕,正如這整個安國,積弊已久,非一味猛藥難以痊愈。
“現(xiàn)實不應該如此”,小七把刀從刀鞘中拔出,看了看手中的短刀,血跡還未干涸,刀身的反光里,看到自己的眼睛。
“沒辦法,世道會變”,黃延安慰說,不知是安慰小七,還是安慰自己,亦或是別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