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真一還是那個簡簡單單的少年,只是,在這里,也許并不存在。做一個假的星野黎華,倒也不是什么壞事。
真一從小枝那里知道了他此前的事情,可他的身體本來應(yīng)該是誰,從何而來,還是不得而知。
林野大叔是在帶著小枝去拾薪歸來時,在河邊發(fā)現(xiàn)他的。那時候,星野黎華滿身瘡痍,奄奄一息。
出于人的善良,林野把真一帶回了家,又讓小枝把星野黎華身上本來的衣物拿去賣了,換了些錢買藥。
但是能夠醒來,很大程度上還是依賴于星野黎華那強健的體魄。真一也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雖然不是大塊頭,但身上肌肉卻是實打?qū)嵈嬖?,臉上看著,也是相貌不凡?p> 只不過,這卻總是常常讓真一感到疑惑,現(xiàn)在的他,究竟是別人,還是自己……
時間一刻不停地在流逝,從大的角度去觀察,恐怕不過就是風吹草動,雨雪紛紛,花開花又敗罷了。
真一在這里也無處可去,在林野大叔家里,一晃就是三個月。當然他也沒有閑著,每次干活都是身先士卒,挖地搬東西力大無比,健步如飛。
父親良介曾經(jīng)也教育過他,受人恩惠必當涌泉以報,所以,既然現(xiàn)在只能吃人家住人家的,就得幫著干活。
有時候,一整天都在忙碌中沒有感覺的度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讓人疲憊,但又充實。
偶爾偷得閑暇,他也能和小枝玩鬧,看著秀鄉(xiāng)在田間把自己弄得滿臉是泥?;秀遍g,真一甚至覺得,這樣的生活,似乎也挺好。
之前的某一天,真一還問過小枝的母親的事,因為這個家里,唯一缺少的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據(jù)小枝講,母親是在生秀鄉(xiāng)時,難產(chǎn)死的。當時所有人都認為會一尸兩命,但奇跡的是,最后秀鄉(xiāng)活了,她一直覺得,那是母親對孩子的保佑。
當然,這樣的問題實在令人傷懷,真一記得,那天小枝哭了很久,他也不得已安慰了小枝很久。想來,這位母親生前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待在這個家中,雖然貧苦,可是快樂也經(jīng)常光顧。真一此刻的樣子應(yīng)該是二十多歲的人,但常常和小枝還有秀鄉(xiāng)玩得不亦樂乎。
林野大叔不善言辭,每當看到這樣的情景,背地里也是偷偷掛著笑容,深感欣慰。
事實上,自從小枝的母親死后,她就很少笑過,但星野黎華的出現(xiàn),讓她的笑容多了起來,做父親的,能看見女兒高興,自己也就高興。
在時間中經(jīng)歷久了之后,真一也對大環(huán)境有了些初步認識。社會大背景之下,民生凋敝,戰(zhàn)亂頻發(fā),匪患不絕,所以,現(xiàn)在的日子其實很難,說不準哪天就吃不上飯了。
好在,這些問題倒是不怎么困擾真一,如果真要面對,那就等那一天到來再說吧。
寧靜祥和的日子一直在延續(xù),轉(zhuǎn)眼到了冬雪紛紛的時節(jié),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一年。
真一是春日來到小枝家的,而現(xiàn)在這天,天空中正飄飛著鵝毛的大雪,美麗、絢爛。
真一在屋外望著這鋪天蓋飛舞的純白,一時間竟然看成了那時秋日里的煙火,二者風馬牛不相及,可真一又想起了良子,不覺出神。
“你又在想什么呢”,小枝伸手過來,在真一眼前搖了搖。
“哦,沒事”,真一回過神來。
“又是想起了從前嗎”,小枝問道,“每次問你,你也不說”
“是吧……”,真一笑了笑,“只不過,我的這份從前,或許說了你也不會相信,而且,我也不知道我是否屬于這里……”
“你都沒跟我講過,怎么會知道我不相信呢”,小枝直言,“而且,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我好像很喜歡黎華你呢”
“是嗎”,真一微笑起來,“那不成啊,你才十六歲,我這樣子至少都二十多了”
“可是女子這年紀嫁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小枝又道。
真一倒是才想起來,這里不是他熟知的世界:“笨蛋,那才不正常呢”
“哼!你才是笨蛋呢”,小枝反駁說,“既然如此,那你給我講講你的從前吧”
“這個可不好講啊”,真一吞吞吐吐,那畢竟是兩個世界的事,具體該如何去說呢。
“我們可都是把你當家人了,這都不能分享嗎”
“不是”,真一解釋說,隨即又笑了笑,“要不我明天給你講吧”,當然他也真想給小枝分享一下他從前的事。
“切,那我只問你,從前有沒有女孩子是你的另外一半”,小枝聽真一不太情愿,又改變話題繼續(xù)追問。
“這個可不好說啊,我不確定……”,真一很無奈,他想起了良子,可他并不知道良子算是他的什么人,也不知道,那日煙火下的告白,她有沒有接受。
“……”,小枝瞇著眼,做出十分鄙夷的神情,這時候一團雪砸到了她的臉上。
“叫你瞎問”,真一一手拿著雪,一邊笑著。
“嗯!”,小枝頓時氣憤不已,“去死吧”,轉(zhuǎn)身便撿起雪來,朝真一砸去。
大雪已經(jīng)鋪天蓋地下了幾天了,未來幾日,想必也不會停止。這天傍晚,一個秀鄉(xiāng)般大小的雪人立在了草屋前的空地上。
看著秀鄉(xiāng)凍得發(fā)紅的鼻子,就連林野大叔也不禁樂開了花,笑出聲來。真一和小枝也同樣十分愉悅,這樣的日子真是太過美好了。
第二日早上,大雪仍然鋪天蓋地,昨天堆的雪人因為氣溫很低,還基本維持原樣。林野大叔讓真一去兩里外的菜地挖些菜回來,真一便獨自一人出門了。
雪勢越發(fā)加重,真一歸來時,風雪已經(jīng)強盛到似乎要把人吹走。不知怎的,真一總感覺心慌繚亂,預(yù)感著什么不好的事情,隨即加快腳步。
只可惜,當他到家時,一切都變了,巨大的打擊也隨之降臨。
家門之前,林野大叔流著血的尸體匍匐在雪地里,一群十多個的匪人正在踢踹倒在地下的小枝,昨日的雪人身上,也已經(jīng)染上了鮮血,白里透紅。
林野家附近的一些草房,甚至傳來了火光,想必情況也很不好,流血已經(jīng)是必然的。
真一幾乎要昏倒過去,可巨大的憤怒瞬時直沖心頭,幾乎快將自我吞沒:“混蛋!”,他幾乎是帶著哭腔的怒吼。
那群土匪見到真一,準備動手把真一也給殺掉。這時候察覺真一歸來,小枝拼勁全身的力氣,直直站起身來,將剛才壓在身下的那把一直待在角落的刀向真一拋了出去,朝著真一奮力哭吼:“快跑!”
隨即,兩把長刀洞穿了小枝的身體,就在真一眼前,她口吐鮮血倒了下去。
受到巨大刺激的真一,心跳加速,砰砰直跳,撿起刀來便毫不手軟。他一刀便斬殺了先沖過來的家伙,面無表情。
那一刻,真一或許明白了,最開始那一身傷,那把角落里的刀,還有那強健的體魄是為何了。他要殺光這些混蛋,一個也不留。
最后一個匪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求饒時,真一毫不顧忌,一刀從其腦袋捅入,腦漿和血液四散,飛濺了一身,只留下那人貪婪求饒的表情。
真一看著,怒從中來,照著死尸的面部,又是一刀,那人的頭顱便從中間對半切開??杉词侨绱?,恨意難消。
大雪紛飛之下,他毫無留手,渾身染血,殺了所有傷害了這個家的人,宛如死神在世。
消滅所有敵人后,真一立即前去查看小枝的情況,那時刻,他心如死灰,一顆心碎裂成渣滓。
他怎么也想不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荒謬了,根本就不可理喻。昨天,他還和小枝一起享受這個家中的安然,而今天,這份安然,戛然而止。
他也記得昨天還答應(yīng)過她,要給她講自己另一個世界的從前,可是今天,還有機會嗎?
躺在真一懷里的小枝還殘存有一口氣,真一坐在雪地里把她抱起,她還笑了笑。
大雪還在下,比剛才還重,寒風還在刮,比剛才還冷。
“你剛才好兇”,小枝嘴角流著血,擠出人生最后的笑容,“以后不要這樣了”
真一留著眼淚,說不出話,只能一邊哽咽一邊點頭。
“他們帶走了秀鄉(xiāng),如果可以,去找找他吧,他現(xiàn)在還太小了,要想活下去,會吃很多苦吧”
真一還是說不出話,甚至還很難相信這就是事實,一雙眼睛通紅,布滿血絲。
“還有……”,小枝似乎力氣快要用完了,她吃力地遞給了真一一個玉的戒指,“這是母親留給我的,我把它送給你,往后要是沒錢了,就賣了吧……”
真一心痛難耐,啜泣著接過,點點頭,看著懷中將要死去的女子,看著這個陪伴了自己許久的善良女孩。
“星野黎華……”
“嗯,我在”,真一終于能說出些話來。
“你的名字好好聽……”,小枝無力地說著,“我知道,或許你不叫這個名字吧……”
“我就是這個名字。小枝,你不要死!”,真一叫嚷著。
“可是——我還是……好喜歡……”,小枝臉上笑著,用手摸了摸真一的臉,說完,手便垂了下去,眼睛徹底緊閉。
真一抓住小枝垂下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眼淚鼻涕不住的流,心頭火燒般的痛……
他大吼出來,又大哭出來,末了,又開始無聲嗚咽,無奈又悲憤,惱怒而憐愛。
兩天后,安置好林野大叔和小枝的尸體后,真一便離開了這里。他要去找秀鄉(xiāng),也像是在逃避。
接下來的日子里,可能再也遇不到這樣一個家了,但他只能去四處游歷。
從他背著刀出發(fā),帶著小枝遺物離去的那一刻起,平川真一漸漸遠去,星野黎華緩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