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鶴鳴沖她點點頭，便讓嚴力推著他往雅座里走。常直心領(lǐng)神會，扶著嚴諾亦往里走。到了里間，三人按座坐下，又有茶樓的伙計端了茶水上來，嚴力接了過來，幫他們倒?jié)M了茶杯，瞬時，香氣四溢。再看那茶芽，肥綠潤多毫，條索緊湊秀麗，那茶色清澈明亮，葉底嫩綠勻齊。
看著常直滿臉的喜悅之色，鶴鳴微微一笑，道：“這茶，原產(chǎn)自廬山，因受其山?jīng)鏊囔F的氣候以及日光直射時間長短的影響，所以其葉頗厚，毫多，甘醇，耐泡。與其他名茶相比，有六絕：一，其條索粗壯；二，其青翠多毫；三，其湯色明亮；四，其葉嫩勻齊；五，其香凜持久；六，其醇厚味甘?！?p> 常直微微抿了一小口，香味頓時充溢了唇間，她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這讓鶴鳴又是一笑。
不過，當他看著旁邊依舊恍恍惚惚的嚴諾時，臉上神色一頓，額頭微皺，放下茶杯，輕聲道：“諾姐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嚴諾將帷帽交給了小青，慘然一笑，只低頭不語。其余兩人對視了一眼，皆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擔憂之色，可戲已經(jīng)唱至一半，斷沒有再回頭之理，否則，苦海將會永無涯。
這時，嚴力撩了簾子進來，沖著鶴鳴點點頭，得到他的指示后，又退了出去。鶴鳴方道：“那大廚過會會過來指點一下諾姐姐的點心?！?p> 嚴諾聽及此話，抬起頭來，原泛紅的雙眼此刻卻亮晶晶的，嘴角的笑意到底藏不住，忙叫小青從掐絲盒子里將點心提了出來，一一擺放在桌上，有桂花糖蒸新粟粉糕、菱粉糕、雞油卷兒，還有紫釅釅的山藥糕。
常直邊看邊笑道：“諾姐姐，你這些點心看著就饞死人了?！?p> 嚴諾聽及此話，撲哧一笑，道：“你這饞貓，每日里都要吃我做的點心，還吃不夠?，F(xiàn)如今還想吃我給大廚子準備的點心，真真饞死了?！?p> 常直笑道：“誰叫諾姐姐做的點心這么好吃呢，可不，饞死我了?！?p> “好了，好了，等會回到嚴府時，我再做給你吃，可好？”嚴諾寵溺地笑道。
常直自然是沒意見的。一旁的鶴鳴看著嬉笑著的兩人，又見及嚴諾已抹去了剛才的哀怨之色，眼角不覺一動，也許這才是尋常的深閨女子之樂。只是，他的大姐姐從未曾有過罷了。而這些，皆拜眼前那個小丫頭所賜啊。
正在他沉思時，嚴力進來通報說，集芳軒的大廚子已到了，現(xiàn)在雅座外侯著。鶴鳴忙讓人將之請了進來。
常直與嚴諾聽了，也不再說笑，兩人正襟危坐，帶點好奇地看著站在眼前的這人。他年約三十五，一身廚子袍子，肥頭大耳的，眼角含笑，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
“李春見過嚴侯爺和兩位小娘子?！彼髁藗€揖，便垂首立在一旁。嚴鶴鳴忙將他請上座，等嚴力倒了杯茶給他后，方道：“李春師傅不僅是集芳軒的首席糕點師傅，在揚州，甚至全朝，在點心界都有著赫赫威名。今日能前來對舍姐的點心指點一二，榮幸之至，感激不盡?！?p> 按照唐朝的階層地位排名，侯爺在上九流，而廚子只不過是下九流，再加上嚴府在揚州的地位，他大可在李春面前擺出貴胄的傲氣來對其指手畫腳，可現(xiàn)如今，他偏偏恭敬異常，那眼里的敬佩之意可不是能裝出來的。
常直見及，心中對他的嘆服之意又多了幾分。他非但沒沾染那些紈绔子弟的惡霸之氣，即使對著比自己地位低得多的人皆能如此禮對，可想而知，此人的禮義廉恥不是表面功夫，而是骨子里便有的了。
這份禮待，李春自然也感受得到。雖然他歷來傲氣，在點心界名聲頗大，可到底形勢比人強，常常會有些豪門子弟在他面前頤指氣使，不可一世。為了那生計，他倒不能不忍了。但眼前這位，雖說是揚州城內(nèi)最熾手可熱的侯爺，卻能對他如此禮待，這讓他怎能不感動呢？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鶴鳴方請他嘗了嘗嚴諾做的點心。
李春先品嘗了桂花糖蒸新粟粉糕，等嘗完了，放下筷子，方道：“這糯米粉恐怕是放多了，糕有點黏口，不夠清甜?！?p> 嚴諾一聽，雙眼大放異彩，道：“正是如此，可有時放少了，那糕又會澀口，所以，這比例我一直拿不準?！?p> 李春笑了，道：“小娘子下一次不妨按照如下比例來放：比如說糖桂花60克，板粟粉100克，糯米粉150克，熱水100克?！?p> 嚴諾連連點頭，又叫小青記了下來，便對李春道：“師傅看看這菱粉糕如何？”
本來嚴鶴鳴讓李春前來指點一位小娘子的糕點時，他大為不樂意，他到底在點心界有點名氣，而且在業(yè)界，做點心的皆是男子，一個整日里只懂得繡花彈琴和在深宅里勾心斗角的婦人，怎么可能受得了做點心的那份苦呢？不過，對方的身份地位擺在那里，何況茶樓老板亦再三求他，不得已，他只能放下手中的活計，前來指點一二。
沒料到，他吃了一塊那桂花糖蒸新粟粉糕后，雖然尚有疵點，可比起集芳軒的廚子來，算得上是中上等水平了。再看那小娘子，雖然柔柔怯怯的模樣，可說起點心來，頭頭是道，而且雙眼發(fā)光。對做點心的那份熱情，可堪比他這個大廚。
他不覺心中一動，遂放下偏見，對剩下的幾籠點心皆認真品嘗了一遍，并且將優(yōu)點、疵點皆一一點明。嚴諾自然求之不得，愈發(fā)興奮。
這倆人談得熱火朝天，另兩人則一直含笑看著他們。一直以來，嚴諾除了葉三郎，對其他男子皆避而遠之，如今卻能為了這幾籠點心，拋去心中的枷鎖，不吝賜教。看來，日后若真的和離了，也不怕她會尋死覓活的了。
嚴諾與李春又談了一會，李春方退下了。而嚴諾仍然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常直不覺抿嘴一笑，道：“看來諾姐姐今天收獲頗豐啊。這下好了，我以后可以吃到更好的糕點了?！?p> “你這饞貓，少不了你的?！眹乐Z輕斥道，笑笑地輕點了點常直的額頭。常直又嚷著要吃那幾碟點心，嚴諾自然是無不許的。而嚴鶴鳴則在一旁微笑著，滿臉寵溺的樣子。
可這份溫馨很快地，便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