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叔叔擺擺手,對程功說道:“小程啊,趁著你也在,這事你也聽聽看?!?p> 他的臉色很難看,有著一種腐敗了千年的銅銹色,眉心的褶子仿佛也比平常更深了。
程翠翠從抱枕后面探出腦袋來,見她爸爸居然沒有打她或是罵她,一時間也有些不習(xí)慣,訥訥地沒有接話。
“我想把翠翠送出國去。”程叔叔開門見山。
“什么?”翠翠當(dāng)即大叫道,“我不去!”
“你先別說話?!背淌迨迥椭宰诱f道,“小程,翠翠的成績你也知道,在國內(nèi)根本連大學(xué)都上不了,我們老程家?guī)状鷷?,我實在丟不起這個人……我身邊也有不少朋友把孩子送去美國的,聽說他們那邊的教育要比我們先進(jìn)很多,學(xué)校我也托朋友聯(lián)系好了,只等著翠翠這學(xué)期結(jié)束,就可以去那邊入學(xué)了?!?p> 程功皺了皺眉頭,“叔叔,翠翠才17歲,您放心她一個人去美國?”
“哦,這事我跟你阿姨也商量了,你阿姨她英語好,早年也在美國呆過一段時間,由她陪著一起去,我這邊也很放心。”
“這事……您要不還是問一下翠翠的意見?”
“不用問了,這事由不得她說話!”程叔叔的火氣頓時又上來了,“你說這么大個人了,小時候扔扔炮仗砸砸玻璃也就算了,現(xiàn)在不但一點長進(jìn)都沒有,反倒越來越不聽話,書書讀不好,跳舞學(xué)了個半吊子,鋼琴積了一堆的灰,家教老師被嚇跑了八個,你說你有個什么用!”
“叔叔!”眼看著翠翠爸的話越說越重,話題即將滑向不可挽回的地步,程功連忙開口打斷了她。
然而他還是晚了一步。
翠翠的眼眶立刻紅了,她扯著嗓子吼道:“對,我是沒用,你有用你找別人去啊,反正孩子也不只我一個,你讓他們?nèi)ヅθド线M(jìn)啊,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反正我不會出國的!”
說完她就起身摔門跑了。
程叔叔臉色一下子白了,他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其實知道的人還真不少。但他和翠翠媽多年感情不和,翠翠媽又是個事業(yè)型女強(qiáng)人,對他在外面偷腥的事情是向來不管不問,所以這么多年倒也算是相敬如賓,彼此給彼此留足了顏面。
那女人給他生了一兒一女,年紀(jì)比翠翠小一點,一個在隔壁的慶芳高中,一個在慶芳初中,倒是都勤奮上進(jìn),成績在班級名列前茅,但畢竟是提不上臺面的私生子,程爸爸還是把更多的心力放在了翠翠身上。
他萬萬沒想到,有一天程翠翠會這樣干脆利落地把這事翻到明面上來。
“這孩子……”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佝僂著身子,雙手哆嗦著幾乎拿不穩(wěn)茶盞。
“叔叔?!背坦兴鞍蠢碚f清官難斷家務(wù)事,這事原本我也不該置喙,可翠翠是我看著長大的,她的心事,我多少知道一點。她其實是個很敏感的人,您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讓她和阿姨一起出國,很難不讓她聯(lián)想到更多。”
拋棄糟糠,小三上位,這樣的事情,在他們的圈子里并不罕見。
“這事是我思慮不周。可小程啊,你沒當(dāng)過父母你不明白,我們這些做父母的,哪有不為自己的孩子考慮的呢?我若不是為了她好,我又何必費這個心力,又聯(lián)系學(xué)校又到處托關(guān)系的呢?這事……你要不幫我再勸勸她?她最聽你的話了。”
“叔叔,您若真的為了她好,便該聽聽她自己的意見?!边@回程功罕見地站在了翠翠這邊。
程叔叔又費了一番唇舌,卻連程功都說服不了,最后只得怏怏而去。
程功將他送下樓去,目送他離開,在回到自家門口的時候,身子卻又詭異地轉(zhuǎn)身,往樓上又走了一層,便在那臺階上找到了那像小貓一樣窩著的翠翠。
翠翠聽到聲音,原本埋在膝蓋上的臉猛地抬起,神情還帶著戒備和恨意,可她滿臉的淚痕出賣了她。
“哥……”一見是程功,翠翠哇地一聲哭出聲來,“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程功又好氣又好笑,整整衣襟在她身邊坐下,朝著她的腦門狠狠地敲了一個栗子:“他如果真的不要你了,現(xiàn)在早就把他們接進(jìn)門了,此刻正是父慈子孝,盡享天倫的好時候,又何必這大晚上的跑到這兒來找你?”
“那他也敢!”翠翠在這方面思想異常的成熟,“他公司里那么多許家舊人,我看他前程還要不要!”
程功又被她堵住了話頭。
和翠翠辯論的一個最大的問題在于,翠翠說的總是對的,你以為她不懂,其實她什么都懂,你以為她懂了,下一秒她的神邏輯又總能憋死你。
半晌他才緩過氣來,道:“那你打算如何,拿你的前程與他慪氣?你以為你成績不好,沒能遂他的愿,他就能立馬回心轉(zhuǎn)意夫妻恩愛?還是你指望著……你果真有一天氣跑了他,讓他將那一兒一女接進(jìn)家來,給你添堵?”
“那怎么行,他們要敢進(jìn)家門來,我第一個弄死他們!”翠翠柳眉倒豎,氣勢洶洶。
“怎么,你這是想混黑道啊?”程功摁下她作亂的手,又勸解道,“問題已經(jīng)存在,一味生氣總是無益,無論如何,別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你若是覺得留在國內(nèi)你一樣能好好學(xué)習(xí),那就留下來,如果不然,去國外看看也好?!?p> 他拍了拍她的腦袋,“這么些年,阿姨事業(yè)繁忙,難得她愿意舍棄自己多年打拼的成果,陪你好好過幾年,你也該好好珍惜才是?!?p> “誰要她犧牲?放著好好的事業(yè)不做,陪我去讀書,這是母愛嗎?這是愚蠢!我要的是我生病時她能及時出現(xiàn),是我難過時她及時勸解,是我生日時他們?nèi)寄茉冢〖热贿@樣做不到,又何必假惺惺地說要補(bǔ)償?她以為她這樣做我就該感恩,就該背負(fù)她犧牲的事業(yè)度過下半生?我告訴你門都沒有!”
“聲音小些,樓上的岑叔叔一家睡得早,別把他們吵醒了。”程功攬住她的肩膀,才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發(fā)抖,他心里發(fā)澀,不由得手中緊了緊,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我父親能對我說一句,程功,你要好好學(xué)習(xí),實在不行我送你出國去,或者我母親說,程功,我可以放下一切陪你出國去讀書。翠翠,你知道嗎?”他認(rèn)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如果可以這樣的話,讓我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