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云的周旋下,這頓團年飯好歹維持了表面的和平,呈現(xiàn)出一種貌合神離的溫馨,張老漢臉上始終洋溢著美滿的笑容,像所有老人將兒孫滿堂作為一種成就,他也不例外。
飯是和氣的吃完了,但是剩下的殘局該誰收拾,往年這些事都交給張楓和劉氏帶著張勇家三個女兒去洗整。但原本當差的今天卻沒一位動,劉氏心里不落忍剛想起身,被秋云一把攔住。
她向上首的張老漢和張老太行禮,禮數(shù)周全妥當,說不出半點不好,誰知行完禮,她便帶著妹妹們和江一流走前頭,劉氏扶張勇走在后頭,連張楓也低頭緊隨其后,徑直出門去。
待秋云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張老太拿手拍桌,嘴里大聲斥罵:“這就是你的乖孫女,你眼中的孝順人,啥德行,敢拿刀和長輩動手的人,是啥好東西,嘴里的說的一套手頭做的一套,先來還像個人,吃完東西屁股一拍就走,就是頭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滿村打聽,有她這樣囂張跋扈做晚輩的嘛,她真是秤桿子二兩翹起千斤,全靠你這坨秤砣撐腰,你就偏心吧,滿屋子的孫兒孫女就當她一個人神仙,我看也別祭祖先了,祭你這位大孫女吧?!?p> 張老太自顧嘴上說的痛快,不知張老漢已經(jīng)面色鐵青,兩腮繃緊,鼻孔出氣,越聽到后頭,氣的手漸漸發(fā)抖,他氣老妻的糊涂,氣自己的懈怠,也氣兒女的不爭氣,他越發(fā)覺得秋云的可貴,這女娃年紀不大卻自有一股胸懷,有顧全大局的擔當,可惜,在此之前是他在縱著這個家的不公,是他忍讓著張老太的放肆,到頭來全家最為他考慮的卻是一直虧欠的二兒子一家。幾十年來的悔悟,突然涌上心頭,他的手不再受控制,那是一雙操勞滄桑的手,上面鋪滿厚厚的老繭,當手落在老妻臉上的時候,隔著堆疊的歲月,他感受到老妻面皮下粗糙的骨頭,又有點于心不忍。
巴掌聲并不十分響亮,張老漢沒有使大力,而且很快張老太的嚎聲便蓋過了一切,這一巴掌打的是她的臉,當著兒子孫女,也是在奪她的權,她在這個家里以后說話的分量再也重不過這一巴掌了。
鄉(xiāng)下男人多急躁粗暴,可這是她嫁入張家來頭一回挨打。
本來還圍在桌上津津有味聽張老太罵人的眾人,全被這聲耳光震住,連一向跳攢的黃氏都趕快捂住小兒子的耳朵,怕他被張老太驚著,卻不敢插任何句話。
張林先愣住,然后抱著娘親,放聲大哭。
黃氏甩個眼神給張奇,張奇立馬下凳,假意上前勸和,實則想找機會脫身。
張老漢哪里不懂他的意思,心通透的涼,耳邊是張老太刺耳的尖叫咒罵嚎哭聲,他無力的揮揮手:“滾吧,滾吧,都滾吧。”
張奇得令,連敷衍都嫌麻煩,黃氏更是手腳飛快,拖住兩個兒子并閨女,直奔出去。
本來好好的一場團年飯,卻以散席為解脫,兒女大了,心也散了,再綁在身邊,只會弄巧成拙。
張老漢認命似的嘆口氣,平靜的對撒潑的張老太說:“否鬧了,再鬧我便讓大姐來管林丫頭的婚事,你瞎了幾十年,也到該擦亮眼睛的年紀了。?!?p> “你敢!你這老狗,沒良心的東西,當著兒孫的面打我,你那是打的我臉,也是要我的命,你為了護那死丫頭,連幾十年的老妻都敢打,老niang以后去了陰曹地府一定要問問,你gouri的黑心爛腸是不是歪的。還想欺負我的女兒,讓那老潑婦來管林兒的婚事,你是成心想氣死我,老niang今兒就和你拼了?!睆埨咸聊苛驯{,朝張老漢撲去,張老漢不躲,任老妻在他臉上抓下兩道血痕。
張林邊哭邊攔:“娘,別抓爹,爹,您快進屋去吧,東西我來收拾,再鬧下去鄰居聽見該笑話了?!?p> 到底還是要幾分臉,張老漢抬袖胡亂擦擦臉上的血,扒開張老太抓他的手,回屋將門重重關上。
只剩張老太和張林在杯盤狼藉的八仙桌上抱頭痛哭。
無論張家祖宅掀多大的妖風,張勇一家全然不知。
漫步在田埂上,冬日的鄉(xiāng)村有種別樣的美感,蕭條和熱鬧交雜的景色。
淺淺的稻田內(nèi),未收割干凈的稻樁已日漸枯萎,但仍筆直的指向湛藍天空,平靜的水面上,浮過幾只紅嘴褐身的鴨子,蕩起層層波紋,再過去的菜地內(nèi),棵棵圓鼓鼓蓮心菜碧葉裹白霜,像敷了細細的粉,不遠處人家院落燃起爆竹,地上紅色碎紙踩進黑色泥土內(nèi),冷徹空氣中傳來陣陣硝石味,空氣是冷的,但是氣氛是熱的。
一家人走在這樣的寒風中也不覺得冷,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江一流竄到秋云身邊:“姐,我就想問問,咱們先看的戲是你早就準備好的,還是臨了想的?!彼麧M臉認真討教的表情:“我真的是服?!?p> 秋云笑他:“怎么,想學?”
江一流點頭又搖頭,自嘲笑道:“想,可我沒那本事。我靠這個。”晃動拳頭:“但我確實佩服秋云姐你佩服的緊啊。”
“你有這個就挺好。”秋云沖他豎個大拇指,又道:“這世上絕頂?shù)闹腔酆臀淞Χ加休數(shù)臅r候,大多輸給人心,而人心是什么沒人說得清,忠義孝,無外乎都是為了過上安寧日子?!彼冻鰝€高深莫測的笑:“等你有了想保護的東西,你自然明了,出拳頭還是動腦子,取決于你想要什么結果。”
江一流聽的懵懵懂懂,聽見那句等你有了想保護的東西,偷偷去瞟身邊的秋月,她正在幫秋雨尋路邊的胡豆葉。
秋雨拿胡豆葉含在嘴里圖好玩吹泡泡,用手拐了江一流一肘子:“一流哥你看我二姐干啥,你也想要豆葉吹泡?”
江一流撇嘴故意逗她:“也就你個小姑娘不嫌臟,說不定上面還有農(nóng)家肥。”邊扇扇鼻子:“我可不要?!?p> 秋雨把嘴里含的豆葉朝他甩去,小鼻子哼哼道:“讓你瞎說,看刀。”
江一流自是躲開,兩人在田埂上追逐,惹得劉氏和張楓又是一通呵斥。
轉眼到了農(nóng)歷初六這天,晨光熹微中,一輛驢車從村外駛入,停在張勇家院坡下,從上面下來臉色憔悴,神色慌張的張樺。
她對趕車的男子道:“不可回去泄露半點我的行蹤?!彼凶右陆螅骸霸彩菫榱宋覀??!蹦凶討?。
張楓這才滿意點頭,腳步匆忙行到張勇家小院。
首先瞧見在院中洗菜的張楓。
“三妹?!彼龁玖寺?,語氣不是很確定,記憶中的三妹不是神色飛揚的模樣,這樣怡然自得的表情,不會出現(xiàn)在三妹臉上。
張楓聞聲扭頭,停下洗菜的手微微怔住,:“大姐?”不過也只得這一聲,又似沒見著她樣,繼續(xù)忙手里的活,只口中問道:“你不在周家照顧我姐夫,跑二哥家來干啥?”
張樺冷哼一聲,邁到她身邊,陰陽怪氣道:“聽說你和秋云合伙做生意做的熱鬧,如今有了靠山,人是不一樣了,樣子周正了不少,話也能說撐頭,是有幾分人樣。但是說句不好聽的,在你大姐面前,你還算不上個人物?!彼姀垪飨床伺枥镉恤~有肉,又譏笑道:“以前跟著屠夫沒肉吃,現(xiàn)在跟著自家哥哥倒是頓頓大魚大肉的,我妹子真是會持家?!?p> 從小到大,張楓都是張樺奚落的對象,樣貌婚嫁樣樣她都優(yōu)過三妹許多,張楓也像個鋸嘴葫蘆任人嘲諷從不反駁,更讓張樺得意,回回見面說話不是夾槍帶棒就是冷嘲熱諷,時常羞的張楓面紅耳赤無地自容,半天吐不出個完整的字。
張楓當然清楚在姐姐眼中,自己不過是個陪襯,自己的遲鈍軟弱襯的她利落爽利事事好,可是,她如今想起秋云所說的話,所行的事,便覺得那才是真的好,好的光明磊落,好的坦坦蕩蕩。
她這樣想,就根本不惱,反而淡淡一笑:“大姐不必用話傷我,我不是那等軟心燈草,風一吹就倒,幾句話聽來,就跟撓耳朵似的,如今我是城門的旗,佛堂的柱,立得牢靠,立得穩(wěn)當,我不依附人,所用所吃都自食其力,我和二哥都是灑脫人,不會為這吃幾塊肉就膈應,我啊……”她端起盆,看張樺難堪的臉,笑的格外燦爛:“如今靠自己本事吃飯,沒陰私勾當,是在姐姐的彎彎繞繞里,成不了個人物?!闭f完,不理張樺朝灶間走。
秋云早就耳聞院中話語聲,在灶門前暗暗旁聽。
張楓一席話說的她差點鼓掌叫好,對上張楓的目光,滿是贊許,又看后面跟上的張樺,倚門笑道:“大姑吸取上次的教訓,只怕腳程不夠,把驢車都趕來了,放心,今兒還在新年里,侄女絕不動刀?!?p> 若不是揣了事兒來,張樺第一件事便是去撕秋云的嘴,她確實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訓,上次太過魯莽,這回不行,她不再當秋云是侄女,當她是周宅里所對的女人,各個心懷鬼胎。她得沉住氣,和秋云慢慢磨,慢慢談。
因為在她身邊,可以利用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死鬼一斷氣,那些要撕碎她的人比秋云更可恨,更無情。
北地齋
今天打星露谷物語太上頭耽擱了,只寫了一千多字,還未復盤。明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