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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吟短篇獵奇錄

江村(04)

游吟短篇獵奇錄 游吟 2073 2020-01-12 05:35:27

  李冬找了一處較為空曠的平地將車停放好。我們收拾好行李,下車沿著村子里的公路又走了一段距離。與此同時,李冬不停地在手機(jī)上尋找地位。可惜村子里信號比之前在盤山公路上更差,手機(jī)幾乎連電話都打不通。現(xiàn)在這個時代,早就村村通公路,家家通水電,處處通寬帶了,像這樣偏遠(yuǎn)的村子已經(jīng)幾乎絕跡了。

  沿著村間小路走出一段距離之后,我開始覺得心底有些發(fā)毛,一時之間又說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對勁兒。我把這種若有若無的感覺說了出來,沒想到泡泡也有同樣的感受。李冬卻說:“你們在城市里面生活太長時間,一下子適應(yīng)不了鄉(xiāng)村這種氛圍吧。”

  我搖搖頭不置可否,或許真的像李冬說的,鄉(xiāng)村的空氣跟城里的空氣不一樣吧,需要有一個適應(yīng)期。我看著路邊的田野,聞著土地的芬芳。不知名的鳥兒在我們頭頂盤桓一圈兒,叫了幾聲,像是在迎接遠(yuǎn)來的客人,然后向前方飛去,又仿佛是在為我們引路。突然,不遠(yuǎn)處的水田里白鷺扇著翅膀,發(fā)出噗嗤噗嗤的聲響。我以前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過野生白鷺低空飛行的姿態(tài),那是一段優(yōu)美的弧線,又是一曲恬靜的天籟。剛開始,我聽到白鷺扇動翅膀的聲音,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又出現(xiàn)狀況了,等我確定不是自己的問題之后,那種對于鄉(xiāng)村度假生活的美好遐想,便從心底滋生出來:這里才是人類最舒適的生活環(huán)境,沒有現(xiàn)代科技的雜音,沒有車水馬龍,沒有名利博弈,一切都是那么粗獷,又那么安靜。

  我正沉浸在夢幻一般的想象中的時候,泡泡突然說出一句讓我心尖兒一顫的話來:“你們有沒有發(fā)覺,這村子里沒有人?”

  的確如此!

  我急忙四周看了看,田地里一個干農(nóng)活的人都沒有。沿著鄉(xiāng)村公路零零星星散落著幾戶人家,房子看上去有些破舊,甚至有一兩間茅草屋明顯是已經(jīng)被廢棄很久了,房頂塌陷下來,土坯堆砌的圍墻被風(fēng)雨侵蝕得很厲害,看上去就像一個正在融化的雪人兒,生命一點一點地從身體里抽離出去。

  我們繞過那座廢舊的茅草屋,鉆進(jìn)一條陋巷。地面不再是柏油路,取而代之的是鵝卵石鋪成的窄窄的土路。李冬研究了半天,終于說:“穿過這條巷子,應(yīng)該就能看到我們預(yù)定的那家民宿了?!?p>  我不太確定他的判斷,于是接過他的手機(jī),里面有提前下載好的江村旅游攻略,正是那位跑旅游團(tuán)的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的大姐提供的。我仔仔細(xì)細(xì)反反復(fù)復(fù)研究了好一會兒,也搞不懂這位大姐手繪的導(dǎo)游示意圖是什么意思。李冬在我身邊給我解釋,一本正經(jīng)地分析說:“你看啊,地圖標(biāo)注了這條巷子,沿著這條巷子走到底,就是民宿的位置了?!?p>  經(jīng)過李冬這么一提示,我才發(fā)覺確實是那么回事兒。當(dāng)我們?nèi)死^續(xù)沿著陋巷走下去沒多遠(yuǎn),陋巷的那一頭忽然響起了凄涼而嘈雜的哀樂。剛開始看不見人,只能聽到很多傳統(tǒng)樂器被敲打時發(fā)出的嘶鳴聲,過了不久,迎面走來一支披麻戴孝的送葬隊伍。送葬隊伍人數(shù)眾多,難怪進(jìn)村的時候見不到人,原來都在參加這場白事。也不知道過世的這位是什么身份,竟然使得全村的人都為他(她)送葬。走在送葬隊伍最前邊的是一位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中年婦女,她一邊走一邊大聲嚎啕,她的哭喊聲是故意要讓其他人聽見的。這是一位專業(yè)的演員,工作的內(nèi)容就是哭喪,哭得越凄厲哭得約洪亮,就越能帶動整支隊伍的哀傷氣氛,主人家也就越有面子。這是農(nóng)村的傳統(tǒng)習(xí)俗。

  我們?nèi)齻€急忙找地方躲避。卻無處可去,只好貼著墻站在那里。送葬隊伍緩緩地從我們面前走過,一雙雙冷冷的眼睛看著我們,每個人的表情都是木然的。這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泡泡有些害怕,悄悄地躲在李冬身后,臉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絲慌張的神色。

  當(dāng)真正的孝子懷抱裝著死者黑白照片的大相框走過的時候,我注意觀察了一下照片里的那張臉。那是一位老大爺?shù)哪槪珙^,白發(fā),左額有一塊兒凸起的腫瘤,不知道天生就這樣,或者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癥,兩條眉毛很長,眼皮耷拉著,顯得兩眼有些失神,鼻子鼻子扁扁的,有點兒像一只委屈的蝙蝠,嘴角有點兒向左邊扭曲,似笑非笑的模樣。整張臉布滿了皺紋,看上去像一根蔫了的的茄子。

  這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他在這世界上生活了幾十年。

  我也在這世界上生活了幾十年。

  之前,我們從來沒有過任何交集,緣分只在這驚鴻一瞥。

  我不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死了,我只在送葬過程中見過一眼他的遺像??墒遣恢罏槭裁矗嗄旰蟮慕裉?,我在重寫這篇小說的時候,任然能夠清晰地回憶出他的模樣。

  有時候就是這樣,記住一個人,只需要兩秒鐘。

  李冬一手挎著背包一手扶著泡泡,不以為然地說:“這有什么可怕的?”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還特意笑了笑。在我這個老熟人看來,他笑得有些勉強。但關(guān)鍵不是這個,關(guān)鍵是他就不應(yīng)該在這種場合發(fā)笑。

  我覺得李冬這個舉動很不禮貌,而且送葬的隊伍里一定有人看見他笑了。

  我急忙提醒道:“你可別惹事兒?!?p>  李冬可能也覺得有些不妥,立馬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墒桥菖菀廊豢瓷先バ木w不寧的樣子。

  我說:“走吧,他們過去了?!?p>  泡泡突然說:“這地方陰森森的,我想回去了?!?p>  李冬立刻勸慰道:“怕個啥呢!有我在,不用怕?!?p>  我心想:有你才可怕呢。

  李冬又寬慰了幾句,泡泡終于安心了一些,從他身后走了出來。我也不希望來之不易的度假就這么無疾而終,也跟著李冬安慰了泡泡幾句,似乎作用不大。泡泡對江村始終心存芥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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