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屋子的人多少都有些奇形怪狀的意思。
顧靈老神在在的喝著茶,翟厲厲一直站在角落里,我甚至看不見他的臉。
洪少德自從進(jìn)了門,除了用目光確認(rèn)我沒有缺胳膊少腿以外,也一言不發(fā)地站在我旁邊。這很不符合他平時的作風(fēng)。
洪少德很優(yōu)秀,這一點倒毋庸置疑,但也因為這份優(yōu)秀而多了些驕傲。平日里哪怕是面對長輩,他也能顯出不卑不亢來??删退鎸︻欖`時的態(tài)度來說,不算尊敬,反而像是忌憚。
話說顧靈這個老不死的毛病也挺多,其中最嚴(yán)重的一個就是認(rèn)人,也就是認(rèn)熟不認(rèn)生。
在熟人面前他可以平常到會讓你覺得他真的只是個和藹的長輩,可在不熟的人面前,他的氣場可以在瞬間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可面對洪少德的時候,他的表現(xiàn)也太過平淡了點。
這么看來,說不得他們之間還有什么說不得的關(guān)系,只是我還不清楚而已。
我在心里琢磨著小算盤,顧靈終于是放下了茶杯,說道:“其實這個故事的后半段很多人都聽說過,只不過知道的不完整而已。”他說著,目光投向了洪少德。
“故事的版本很多,我也只是從匯靈司的檔案庫里找到了最可信的那一種而已。”洪少德察覺到顧靈的目光,轉(zhuǎn)過頭來。他繼續(xù)道,“那個把靈火三敲暈的人,叫楊保和。”
“楊老太爺?”這個名字立刻從洪少德的口中說了出來,他的表情顯得驚訝。
我也差不多是那種瞬間瞪大了眼睛的反應(yīng),因為幾乎和洪少德叫出“楊老太爺”這四個字的同時,我的腦海里也出現(xiàn)了關(guān)于“楊保和”這個人信息。
南京楊家村在尋魂圈子里,其實一直是個小有名氣的地方,原因就是這個楊老太爺。我也只是聽說過他的事跡,他在上個世紀(jì)的南京一帶是英雄式的人物,多次參與和組織當(dāng)?shù)厝伺c政府聯(lián)合剿匪,戰(zhàn)果累累。
而“楊老太爺”的名號之所以在匪圈里變得聞風(fēng)喪膽,是因為有傳言說楊家村的楊老太爺能通鬼神,當(dāng)初楊保和在楊家村的名荒山上與土匪纏斗時,曾經(jīng)有人見過他召喚出了一個鬼將軍,在夜林中能控制鬼火山風(fēng)所向披靡。
而那一年名荒山上發(fā)生的事情因為太過詭異,后來被存入?yún)R靈司檔案庫時直接被評為高危險級的朱斥檔案,所以人們都稱其為:飲骨鬼山案。
“原來那個傳說是真的,”洪少德很快恢復(fù)了鎮(zhèn)定,“對外界來說,飲骨鬼山案的細(xì)節(jié)一直很模糊,只知道那天的山里留下了尋魂者使用了輪回術(shù)的跡象。這么看來,有人能操風(fēng)控火倒是不假,只是這個‘通鬼神’的人未必是楊老太爺,倒更可能是他身邊的‘鬼將軍’——靈火三?!?p> ............
這個故事本來也沒有確實流傳下來的證據(jù),洪少德之后所說的故事,也只是承接著顧靈的提示往下猜測而已。
這整段話里還慘雜了顧靈的補充說明,如果按照我當(dāng)時了解這個故事的順序一點點地復(fù)述,恐怕很難說清楚。為了更容易理清整件事的邏輯,在這里我就以我的思路,結(jié)合洪少德和顧靈的話,以及后來了解到的真相來敘述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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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保和生于1899年,他出生的那一日便睜著雙明晃晃的大眼睛,不哭也不鬧。因為自古就有媽祖生而不哭的傳說,村里的老人看了這孩子,就說他日后一定是個明辨是非的好人。
但事實上,楊保和這一生都與是非沒多大關(guān)系。因為后來,他成了個獵人。
他天生五感就遠(yuǎn)超常人的靈敏,看得遠(yuǎn)、聽得明、聞得準(zhǔn)......有這樣的天賦,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做個獵手對不起這一身本領(lǐng)。
楊保和父母早亡,年紀(jì)輕輕就要獨立生活。于是他在十三四歲時就已經(jīng)成為了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獵手。
在那個時期甚至更久遠(yuǎn)的年代里,山中村落或一些部落里都供奉有獵神。傈僳族中就有信仰“花茲瑪”的傳統(tǒng),“花茲瑪”意味“掌管狩獵的女神”。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很多民族信奉的獵神都是女性,就像“厘楚”和“梅山娘娘”其原身都是女性。
而楊保和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自從他獨自開始狩獵,被他盯上的獵物就從未逃脫過。
慢慢地他的名聲傳開來,楊保和的名號有了些分量,這也讓他在村落里有了不一般的地位。
1938年的一月,還是冬天,雪才剛消停下,楊保和提著弓箭和砍刀又一次進(jìn)了楊家村后山的林子里。
入山打獵的人心中多有一個規(guī)矩,那就是身上不多帶糧食,分量大概夠吃三天左右,三天后出山,若還想再深入就只能靠本事吃飯了,獵到什么吃什么,才能走得長遠(yuǎn)。
楊保和為了方便進(jìn)林子,向村里申請了一塊最外沿靠后山的地皮,蓋了間房子。因為父母走得早,他也就無牽無掛。從來一天進(jìn)山打獵,至少也要近半個月才出來??赡谴嗡M(jìn)林子不足三日,什么也沒獵到,卻帶出了山中有“東西”的消息。
這個“東西”究竟是什么?有人覺得是鬼怪,也不乏有人猜測是寶藏,但楊保和本人卻緘口不言,而真正確定了是“好東西”的,卻是半月后的一隊商戶,他們在途經(jīng)后山林時,從干涸的河床里挖出了數(shù)十件頂好的珠寶器皿。
從此楊家村有寶的消息不脛而走,陸續(xù)引來了多方勢力的探查。
那伙扣押了靈火三的土匪就是其中之一。
那伙土匪進(jìn)村的那天,楊保和剛從山里回來,就看到了村中的火光。等他繞過村子趕到村口時,早被眼前的屠殺驚紅了眼。
但獵人,是一種比野獸更加冷靜危險的存在。他躲在暗處觀察著情況,近千個匪手里抬著幾十上百把槍,這些都顯示著他們對寶藏的重視和對付村民們壓倒性的力量。
硬沖是不可靠的,而楊保和終于在忍無可忍的邊緣,找到了突破口。
在整個隊伍里,有一個穿著華麗的三色道袍的年輕道士,似乎極受土匪的重視,那群土匪燒殺搶掠的同時,還記得在他的身邊留守幾個扛著槍的手下。于是趁著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追殺老嫗和幼童的景象吸引,楊保和欺身到了那道士的背后,用撿來的板磚一記將他打暈,又趁亂將這道士綁走了。
于是當(dāng)靈火三突然從昏迷中被水潑醒時,就看到了眼前那位毛發(fā)濃密,氣息粗獷的漢子,頓時嚇了一跳。但好歹是個插科打諢很多年的老江湖了,靈火三愣了三秒,立即嬉皮笑臉地迎了上去,喊了一聲:“大爺,您找小的有什么事兒?”
見人醒了,楊保和撐著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就瞪著這道士喝道:“誰是你大爺!”他的語氣算不上和善,加上半月未修減的胡須和怒目圓睜口水橫飛的態(tài)勢,頓時把靈火三一臉的賤樣嚇退了回去。
靈火三貓了貓腰,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身后的雙手似乎被粗麻繩磨破了皮,他眼睛提溜一圈,又樂呵地接了一句:“您是我大爺,您全家都是我大爺。”
楊保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忍住了一刀把這油嘴道士殺了的想法,下意識回道:“呸,你才全家都是……”他這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憋回去了,柴房里的兩個人都覺察出這句話的不合時宜,一時間又陷入了沉默。
楊保和快速反思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個錯誤。這個混得如此油光水滑的道士能被自己一磚頭敲暈,顯然靠的不是武力而是腦子。和這種人打交道,自己的優(yōu)勢很明顯是在蠻力上啊。
想通了這點,楊保和狠狠出了口氣,轉(zhuǎn)向柴房角落里的靈火三,三兩步走到他面前。
靈火三還在那里裝瘋賣傻地呵呵笑著,心底也在飛快地打著小算盤,猜著眼前這個大漢究竟想做什么,自己又該怎么脫身。
可楊保和接下來的動作卻徹底讓靈火三看傻了眼。這個外表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大爺”,上前貼近他的身子,就開始脫靈火三的衣服。
他的動作算不上溫柔,而靈火三一時間也被嚇傻了,一句話說不出來。起初他還掙扎了兩下,后來沒多大用,只好動也不敢動得僵在那里,看著楊保和脫他的衣服。
可時間過了好一會兒,楊保和捯飭了半天發(fā)現(xiàn)這道袍里外那么多層,他根本解不開!
靈火三這時終于找回了理智,有些結(jié)巴地開口道:“那、那個,大爺?啊不、不,大哥?”楊保和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眼看這樣有戲,又連忙繼續(xù)說道:“不是,大爺,我雖說是個混江湖的,但賺的每一口飯靠的都是買藝,買藝不賣身的!這、這種事情我們都沒啥經(jīng)驗,您要不再考慮考慮?”
他說著見楊保和的手又狠狠頓了一下,而后瞪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都有些許扭曲了。
靈火三立馬會意,這表情是生氣了的意思。于是馬上改口:“不,不是,是我沒經(jīng)驗,您老有經(jīng)驗,有經(jīng)驗得很......”
“呼——啪!”這次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楊保和一巴掌呼在后腦勺上,生生把后面更肉麻的那些話給吞了回去。
楊保和抖下了一身雞皮疙瘩,抬手對著他的后腦勺又是一下,同時張口就罵:“呸!你大爺?shù)?,?.....你腦殼里都是些什么東西,再亂說老子直接殺了你!”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嗎?”靈火三被打得腦袋直暈乎,一時間忘記了諂媚和討好,流露出一種疑惑中混雜著委屈擺爛的表情,看著自己被扯得亂七八糟的道袍,還有面前一拳頭就能掄死自己的男人。
他突然有種直覺,自己剛才動了那么多心思,可對方說不定是個不需要靠腦力,而是靠直白就能溝通的家伙。“你什么都不說,還對我這樣、那樣......你還不讓我多想,還打我,你干嘛不直接說......”說到這里,靈火三的聲音又被楊保和的眼神壓了回去。
“你可別動歪心思,那群畜生打算屠村,你是我唯一的籌碼,我是不可能放過你的?!睏畋:秃吡艘宦?,依舊自認(rèn)為最兇狠的表情看著他。
靈火三張了張嘴,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這人兩句話就幾乎把所有信息都說出來了好嘛,果然用蠻力的原因是腦子不夠用??扇绱讼胫硗庖环N情緒卻滋生了出來,“你說......他們要屠村?”
說著他又隱隱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