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撿到一只酒友
初夏第一陣溫熱的風吹過的時候,唐攸正暈乎乎的坐在馬路邊的花壇上。身旁是躲藏在夜幕下的燈紅酒綠——這座城市夜晚最喧囂的酒吧Coco。
看著清醒的同伴把喝的東倒西歪的同學一個個從酒吧里拖出來,這邊剛安放在她身邊的馬路牙子上轉(zhuǎn)身進去,那邊喝多的男生里有兩個忽然就摟在一起抱頭痛哭,還有那個坐在馬路牙子上的班草“呼”地高舉起雙手大喊:“我要去流浪!!”然后就趴在膝蓋上沒聲兒了。
“噗嗤”唐攸含著一根同伴給她解酒的棒棒糖蹲在一邊忍不住笑出了聲,同時,旁邊也傳來同樣的一聲悶笑。
轉(zhuǎn)過頭,看到一個帶著鴨舌帽和大墨鏡,遮了大半臉的年輕男人靠在路燈底下看向她們的方向,耳朵上有一個醒目的十字架耳飾,露出的側(cè)臉白得像在發(fā)光。
男人腳邊放著一個便利商店的袋子,敞開的袋口能看到不少啤酒和食物,手上拿著的手機正從耳側(cè)移開,還亮著光,似乎剛通完電話。
年輕男人看到唐攸回頭,對著她咧嘴一笑,大概是因為倆人剛才默契的共同反應。
唐攸仿若無視地轉(zhuǎn)回了腦袋,心想著,這人大半夜的還帶墨鏡,不是裝,就是傻。
沒搭理。
年輕男人似乎猶豫了一下,過了一小會兒挪了過來,搭話道:“那個二貨是你朋友?”
嗓音低沉,很好聽,只是和他少年俊秀的模樣不太符。
唐攸看了看東倒西歪的幾個同伴,“嗯”了一聲。抬眼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大晚上的戴墨鏡,我看你也差不多?!?p> 年輕男子摸摸鼻子,知道唐攸拐著彎說他二,“我是迫不得已?!?p> 唐攸聞言又抬頭掃了一眼墨鏡男的眼眶周圍,一揚眉,“哦~”似是了然。
“喂,我沒挨揍?!蹦贻p男子似乎看懂了唐攸的想法,有點不滿。伸手扶了扶墨鏡,又嘴角一咧,自來熟地邀請,“還想續(xù)場么?相逢就是有緣,我們?nèi)ヅ赃咉w育館看臺上再續(xù)一場?我被人放鴿子了。”
唐攸有點好笑的看著他,“這么隨性抓人喝酒,麻麻沒告訴你不能隨便和陌生人說話?”
“許安?!?p> “?。俊碧曝悬c懵。
“我名字。這樣就不是陌生人了。放心,我不會賣了你的,我只是,”許安頓了一頓,斂了斂嘴角,又咧開,“不想一個人喝酒?!?p> 大概是許安那一瞬間的表情,又或是原本就微醺的情緒,對陌生人一向謹慎的唐攸暈乎乎又很認真的看了一下許安,鬼使神差的點了頭,“走吧?!?p> 大概許安也有點詫異她會那么利索的就答應,反倒愣了愣,“啊,哦,走吧?!?p> 唐攸起身有點晃悠的走向在幫醉酒的同伴叫車的朋友,說了幾句話。
朋友往許安的方向看了幾眼,點點頭,倆人隨即揮手告別。
唐攸慢吞吞的晃回許安身邊,“走吧,別想賣了我,我已經(jīng)讓人記下你的臉了。”話說完自己先咯咯笑了,真是毫無震懾的警告。
許安也笑了,隨手壓了壓鴨舌帽,再拉上運動外套的帽子,下意識的環(huán)顧了一眼周圍,這才拎起便利店的袋子。看唐攸走的有些晃晃悠悠,另一只手干脆抓起唐攸的袖子,扯著唐攸過馬路,往露天的體育館球場走去。
六月下旬,江南的夏天晚上,風里帶著一絲悶熱與潮氣,唐攸穿著七分袖的襯衣,袖口松松的卷在手肘臂彎處。
許安抓著唐攸袖子的手指偶爾在行走間觸到皮膚,竟有一絲涼意。
走到體育館,兩人在看臺上找了一個空曠的角落坐罷。
許安拿出酒擦了擦易拉罐口,打開一罐遞給了唐攸。
唐攸看了他一眼,接過,有些意外他的細心。
許安又自己開了一罐,一碰瓶,各自喝了一大口。
冰爽的涼意直達心肺。剛在酒吧里已經(jīng)有些暈頭的唐攸因為這絲涼意似乎清醒了一點。
唐攸安靜著,許安也沒有開口說什么,一時之間無言,倒也彼此沒有尷尬和局促,各自看著還亮著光的足球場,接近凌晨,場上還有人在踢夜球。
兩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喝了會兒悶酒。
“為什么是我?”唐攸忽然開口。
這一路唐攸也看出來了,許安并不是一個隨意輕浮的人,一路上手很有分寸的沒有不經(jīng)允許就過度接觸,說話也斯文有禮沒有唐突,只是有些怪異,不知為什么一直有些謹慎的觀察四周。
“我剛看到那個喊要去流浪的男生跟你表白?!痹S安拿起易拉罐又喝了一口,“我看到你笑得比哭還難看的和他說,‘姐姐不是一個只看臉就可以的人?!?p> 唐攸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易拉罐,抬頭看向天上的星星,等著許安繼續(xù)說下去。
許安看了一眼她發(fā)呆時候握緊的右手,繼續(xù)說,“我想,如果你還想喝一杯的話,正好,我想要個不是看我臉愿意一起喝一杯的人。怎么樣,我有酒,你有故事嗎?”說完笑著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酒,示意碰杯。
“誰說我不看臉,看你白嫩的小臉蛋份上姐姐才來陪你喝一杯的。”唐攸搖頭晃腦地嘴上調(diào)戲了一句,戲謔地笑著望向許安,伸手碰杯。
許安忍不住抬手輕輕給了唐攸一個爆栗子,聽到唐攸碰瓷一般捂著腦袋“哎喲”的呼痛聲,卻忍不住笑了。
唐攸抬眼看去還是那個路燈下一瞬間讓她炫目的笑,“唇紅齒白,巧笑倩兮”,唐攸腦袋里忽然飄過這句話。用來形容這個半夜三更戴著墨鏡和帽子不露臉的年輕男人,唐攸覺得自己腦子抽了。
但她的確還想要喝一杯,離開那場聚會,在沒有任何人認識的地方。
許安沒有說的是,他看到那時,她的眼眸在笑著說出拒絕時忽然變得很深很深,甚至有些恍惚。眼眶微微泛著紅,整個人似乎被一大片暗色的情緒籠罩了起來,模模糊糊。
但她很快又掩藏了這樣的情緒,明明是很乖巧的長相,叼著一根棒棒糖說出拒絕的話的時候,故意做出痞痞的樣子,很好玩,還有點可愛。
他打完電話,看著腳邊被人放鴿子的酒,忽然就很沖動的想搭話一起喝一杯。
“只看你臉的人很多?來,讓姐姐看看有多秀色可餐,能下酒么?”唐攸撇開因酒氣翻涌而上的情緒調(diào)笑著,眉眼彎彎。
“沒大沒小,應該是妹妹。我還不知道你名字?!?p> “唐攸。”
“很甜。”
“謝謝。能給姐姐下酒了嗎?”
許安輕笑,摘了墨鏡和帽子。
看人先看眼,唐攸的習慣。
“美目盼兮”這四個字冒出來,接上了前半句“巧笑倩兮”。
修長的丹鳳眼,薄薄的眼皮,眼角微微有些挑,大概因為喝了酒,還有點泛著粉紅,但眼神相比起這雙漂亮的眸子,竟是深沉而凌厲的,絕不輕浮。高挺而秀氣的鼻梁,白皙細膩的皮膚,紅潤的薄唇因為喝了酒還帶著一絲水色,露著潔白牙齒的標準笑容,陽光俊朗。
“哇靠,這是妖孽?!碧曝谛睦锇祰@一句。不過,眉眼之間總感覺好像有點眼熟。
唐攸在打量許安的同時,許安也摘下墨鏡清晰打量了一下唐攸。
女孩安靜地坐在那兒,坐姿倒是肆意瀟灑得很,長腿舒展,黑色直發(fā)在后腦勺上扎了一個高馬尾,干凈利落,露出白凈的額頭,皮膚細膩,還有些嬰兒肥的臉頰因為喝了酒已經(jīng)沾上了紅暈,不屬于長相驚艷的大美人,但一雙笑起來會彎彎的眼睛在黑夜里閃著光,似乎會說話。臉上也毫不掩飾看到他面容后驚艷的表情。
許安的眼角一瞥,只見她剛才緊握的右手掌心,還留了幾道淺淺的指甲痕跡。
“真是一個情緒透明得像紙一樣的小孩子……”許安在心里默默的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下酒滿意嗎?”許安笑問。
“滿意滿意,一百一十昏,多給你十分怕你不驕傲!”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真會愿意和我一起喝一杯,不怕被人賣了?”
唐攸假裝審視地把許安再從頭到腳掃了一遍,說道,“怎么看吃虧的那個也不是我啊~難怪大晚上要遮臉,容易被劫色啊兄弟。”
“誒,有沒有人和你說你和韓國的演員Kay感覺挺像啊?你知道Kay嗎?”大概已經(jīng)有些上頭了,唐攸想到哪里便說到哪里,反正,不過是一杯酒的過路人,明天誰也不認識誰。
Kay是唐攸今年剛關注到的一個K國演技派演員,當然,這個關注必然是始于顏值的,即便濃妝遮掩也掩不住那身風華,后來又在風格各異的角色作品里被他的演技深深傾倒。前幾年吃盡了苦頭才在一部作品里一鳴驚人,隨后大放異彩,短短幾年取得的成績讓他成為了K國業(yè)界非常有地位與聲望的演員。
入坑以后再挖他的新聞,“刻苦努力,謙虛敬業(yè),低調(diào),私生活神秘”都是他的標簽。除了剛紅的時候體驗了一把偶像劇的拍攝,后面接的都是揭露社會問題題材的動作片,所有打斗也都是真身親自上場,出了名的拼命三郎。
慈善方面也一直默默做著自己的堅持,只有一直密切跟蹤他動向的資深粉絲才知道他做了什么,人品口碑極佳??上Ч_資料里只有成名以后的相關演藝經(jīng)歷,真實生活里的信息很神秘。
唐攸僅僅因為這些公開資料,就已從顏值飯到演技飯再進化成了人品飯,深深的蹲在了粉絲坑底趴著不準備爬出來了。
許安略有些意外地看著唐攸答道,“聽說過。你喜歡他?”
“嗯,我是他的演技飯加人品飯!不過他總是被造型師濃妝打扮,一開始以為被成名作的角色固定模板化了,后來覺得應該是他故意的!真容到現(xiàn)在還很神秘,雖然對粉絲很好吧但信息也很少涉及他的現(xiàn)實生活世界。有人說他真容不好看才需要濃妝遮掩,但我總覺得吧,他像是想保護生活里的那個自己,那眉眼,那身氣度,怎么可能不好看。”
許安安靜地聽著唐攸說起偶像的滔滔不絕,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樣子,只是聽到這里又深深的看了唐攸一眼,唐攸繼續(xù)叨叨,“演員也是不容易,長得好看是非就多,一會兒被說是整容,一會兒因為出名角色詮釋得好就被定論說本性很娘。都沒見kay一直偏好動作戲風格,上山下海親身上陣拼得不亦樂乎。本來耍耍帥拍拍偶像劇,又輕松又好賺,他偏要選hard模式。不過這樣才是我歐巴嘛,記得初心,知道自己要什么,抵得住誘惑~最怕人家比你好看還比你拼,更遙不可及了…”
唐攸一說到偶像根本就停不下來,巴拉巴拉不停說著,許安看著講偶像的事講得眉飛色舞的唐攸笑了。
唐攸看到他的笑忽然意識到自己對著陌生人在講大多數(shù)男性都不會感興趣的話題,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抱歉啊,第一次追星有點太興奮了,沒控制住。”
許安眼睛忽然往唐攸脖子上掛著的戒指一掃,問,“你追星男朋友不會吃醋?”
唐攸瞬間安靜了下來。剛還笑出了酒窩的嘴角慢慢收了起來,拿起酒瓶放嘴邊頓了頓,垂下了眼簾,勉強扯了扯嘴角,“狗血劇落幕了,我現(xiàn)在單身,愛追誰追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沒人管得著。無比瀟灑自由,對月當歌,人生幾何!當浮一大白!”說完幾大口喝完了一罐。
許安看著唐攸抿了抿嘴,沒說話。
“一個人其實挺好的,時間和身心都是自由的。不用因為別人的快樂而快樂,也不會因為別人的難過而難過。還可以追星看帥哥。這是自由空氣的味道啊~”唐攸繼續(xù)扯著嘴角笑著說著,抬起頭看向天空,像在開解許安,更像是安慰著自己。“這樣說來,其實我還是看臉的啊?!?p> “啪”踢足球夜場的人群散去了,離開時候關掉了球場的燈光。沒人注意到看臺角落里還有兩個喝著酒聊天的年輕人。
四周陷入一片寂靜,只有風拂過樹葉的聲音,像有人在耳邊輕聲低語。
“叮咚”,唐攸口袋里的手機來了一條消息的聲音打破了安靜。唐攸摸出來看了一眼屏幕,就面無表情的塞回褲子口袋,又開了一罐酒一飲而盡。
星星在燈光熄滅后露出了蹤跡。
“有時候像這星星,在一些耀眼的人身邊,就會看不到自己。可是,丟了自己,算什么我的人生呢?”不知不覺喝多的唐攸低聲喃語,“但是除了自己,誰都會隨時從生命中離開,就這樣拋下你。再多的承諾,說的時候也許是真的認真的吧。只是離開的時候,也是真心想離開了。最后只有自己傻傻堅持在原地?!碧曝Ρ牬笱劬粗炜眨瑓s沒忍住從眼角落下了一滴眼淚。
唐攸抬起手背捂住了眼睛,帶著哭腔努力笑著說,“偶像劇都是騙人的,說什么只要抬起頭看天,眼淚就不會掉下來…真丟人…”
看著藍黑色的夜幕下哭泣著的女孩兩手捂著眼睛,眼淚還在從指縫中不斷流出,大概是夜色迷惑,酒亦醉人,眼前的女孩倔強的掙扎,不愿放縱自己的難過的樣子,讓許安心里泛起一絲心疼。他忽然伸手輕輕抱住了唐攸,抓下她捂著眼的雙手,溫熱的嘴唇覆上了這雙含著淚的眼,輕啄著眼淚,低聲呢喃,“不要哭,不要哭,我們都不要哭?!?p> 唐攸閉上了眼睛。
沒有拒絕也沒有掙脫,這個吻不帶情欲只有憐惜。而她的思緒也早已跑到了很遠的地方。
曾經(jīng)那個喜歡到心里甜蜜得發(fā)疼的人,每每在她與他吵架氣哭之后,也會這樣憐惜的親吻她的眼淚,輕語哄著安慰。但是,后來呢?結局讓一切回憶,還有之前做的努力都變得那么可笑。
混酒的酒勁在閉眼后襲來。
許安看著懷里的姑娘呼吸慢慢變得平穩(wěn)而綿長,嘴角帶上了一絲自嘲的苦笑。
真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就這么毫無防備的醉在第一次見面的他面前。不知是自己長相讓人容易信任還是姑娘心大,亦或,是太難過了只想躲起來什么也不管…
自己又在做什么呢。漫無目的地拎著一袋酒,因為被盛燁放鴿子,就在路上隨意抓了一個順眼的小姑娘喝了一通。做著平時絕對不可以做的事,內(nèi)心充滿了叛逆的刺激感。
又在難過些什么呢。那個被視作哥哥,原本以為最親最信任的伙伴與戰(zhàn)友,在最黑暗孤獨的時候只有他站在身邊支持自己相信自己,現(xiàn)在,一起熬過了低谷一起走出黑暗,攜手走過那些艱難曲折,最終卻走失在璀璨輝煌里。
在自己最意氣風發(fā)的時候忽然的背叛,在背后狠狠插了一刀。自從無意中發(fā)現(xiàn)后,因為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失去控制,最終只能選擇對薄公堂。
而另一邊,暫停所有工作,把自己埋進無邊的黑暗里沉淪放縱,丟下一堆爛攤子也撒手不管……許安不明白,人心怎么忽然就變了。自己掏出的真心,就這樣被丟掉了。震驚與心痛,是難過信任被辜負,還是難過曾經(jīng)過往都是假象,自己仍然只有自己一人。
許安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敞開的心扉變得緊閉防備,對圍繞在身邊的人都戒備重重,開朗的少年忽然變成了那個躲在黑暗里發(fā)瘋發(fā)泄的怪獸。
是自己傻吧。像唐攸說的,在某一時刻才發(fā)現(xiàn),只有自己傻傻的堅持留在原地,身邊的人早已離開。
怨別人嗎?更多的還是怨自己吧。金錢和無防備的信任,才造就了那人的貪念。而自己,之前的信任有多深,現(xiàn)在的疑心便有多重,完全失去了對人的信任與親近,還要面對處理一堆爛攤子問題。
混亂不堪的自己,就在這時被父親送回了小時候成長生活的國家城市。
“好好的安靜下來,好好的看看你走的這一路,找回自己,再回來?!备赣H遞來機票時說的話,淡淡的聲音還在耳邊。
因為選擇的職業(yè)不被父親接受,近幾年父子關系如冰凍一般。原以為如今的成就可以在父親面前恣意炫耀,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仍是那個渴望父親認可的幼稚男孩。雖然被教訓了,卻覺得很幸福,原來父親一直默默地看著自己。
懷里的女孩縮了一縮,許安收回了思緒。皺著眉頭想了想,不可能就這樣把醉酒的女孩丟在外面,只能認命的嘆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口罩戴上,改抱為背,往家里走了回去。
自己撿的酒友,自己負責到底。
云卷云攸
想寫一個溫暖柔軟的故事。 我會努力的。 希望你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