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狄雅攥著那張領取獎學金的銀行卡回到會議室。林蔓菁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她，與其說是跟班，倒更像古代押解死囚犯上刑場的劊子手。
“蔓菁，你先那兒別動?！彼纹G茹頭也不回地囑咐林蔓菁，又對老王說道：“你把投影儀接到電腦上，把林狄雅銀行卡的賬戶情況投到大屏上。”接著她轉向徐俊，“徐組長，其實我本不想這么做，但為了向你證明我不是捕風捉影，只好讓所有的員工做見證人了?！?p> 林蔓菁站著沒動，老王在擺弄投影儀，徐俊動了動坐在皮質電腦椅上的身子，沒有人注意到林狄雅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林狄雅，你可以登錄網上銀行了，千萬別告訴我你在辦理銀行卡的時候沒有開通網銀。”宋艷茹的話聽上去實在威脅林狄雅，但細聽之下，竟透著一絲篤定。
林狄雅有如一具行尸走肉，喪失了靈智，茫然地坐下，打開網頁，輸入銀行卡號和密碼，拖動鼠標按下登錄按鈕。
“林蔓菁，關燈?！?p> 會議室暗下來。宋艷茹朝旁邊移了移，她背后的大屏上顯示出那臺筆記本的屏幕。
“林狄雅，請你把你的賬戶余額讓大家看一看。當然嘍，這是你的個人隱私，我沒有權利讓你這么做，你可以拒絕的?！?p> 宋艷茹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臉，昏暗陰影下的眼睛卻閃著狠毒的光芒。林狄雅的腦子已亂成一團，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拖著她的手執(zhí)行宋艷茹的命令。
“天吶！”
“這么多錢！”
“她一個畢業(yè)的學生怎么會有這么多錢？！”
“她家有礦吧？”
……
會議室又陷入嘈雜喧囂之中。投資管理部的員工們對他們看到的金額大為驚訝，議論紛紛。不少人在表示懷疑和羨慕的時候全然忘記了他們曾經給林狄雅戴上一頂高高的帽子。
“肅靜！”老王在宋艷茹的授意下喊出法庭中常用的那個詞——他真的把自己想象成了威嚴的法官。
宋艷茹沖仍在傳出聲響的方向掃了一眼，看向呆若木雞的林狄雅?！傲值已牛矣X得你應該向我們大家解釋一下，你一個剛參加工作沒幾個月的畢業(yè)生怎么會有這么多錢？”
林狄雅沒有吱聲，只是怔怔地注視著電腦屏幕，好像沒有聽到宋艷茹的聲音。
“宋經理，我覺得這些錢不能說明任何問題?！毙炜≡俅握境鰜頌榱值已呸q解，“這些可能是她父母打給她的，難道不可以嗎？”
“徐俊，我早就聽說你與林狄雅之間有些曖昧。之前一直不相信，今日總算信了。”宋艷茹冷笑一聲。徐俊幾次三番地打斷她，讓她動怒了?！凹热荒悴灰姽撞牟坏魷I，那我就給你個痛快。林狄雅，你打開收支明細，讓徐俊看個清楚?！?p> 簡直可笑！宋艷茹命令林狄雅的口吻竟好像林狄雅不是受到她指控的“犯人”，而是與她站在一塊的審判者！簡直聞所未聞！
然而，可悲的是，林狄雅照做了。
“大家都看見了吧，”宋艷茹指著大屏，得意洋洋地說：“你們看最近的一條記錄，就在昨天，有人向這個賬戶轉入五十萬人民幣。林狄雅，你的母親叫馬悅云，還是你的父親叫馬悅云？”
“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
投資管理部的員工們哄堂大笑，而且小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肆無忌憚。林狄雅猶如汪洋大海中遭遇暴風雨的一葉扁舟，起起伏伏，茫然無措，隨時都可能傾覆在不見底的深淵中。
林狄雅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一道久違的聲音：“只要你點下頭，彈指間，我就可以讓這些嘲笑你，作弄你的跳梁小丑們化為齏粉。你們這個世界充滿了像她們一樣虛偽、做作、惡毒、卑鄙、下賤的人，讓她們消失不僅是在替自己報仇，還能還這方寰宇以清凈，可謂功德無量，死后一定可以登上美輪美奐的天堂，受到上帝的贊賞，躋身那些圣賢之列，流芳百世。”
“對了，還有你那個叫咪咪的朋友。我早就警告過你，她根本靠不住，早晚會背叛你的。只要你點頭，本女神就把她，還有她那個無恥的男朋友一并消除。從此以后，他們再不會像討人厭、惹人嫌的蒼蠅似的在你的心里嗡嗡地叫個不停?！?p> 那道聲音越來越冷，林狄雅打了個冷顫，額頭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林狄雅，你還在猶豫什么？本女神知道你心地善良，心懷慈悲，但凡事得分場合吧？這群人前一秒以為你是某位高層領導的親戚，具有深厚的背景，因此恭維你，巴結你，后一秒就中傷你，傷害你，張著大嘴哈哈大笑，看你的笑話，除了那個徐俊，再沒有人站出來為你說話。這些人根本就配不上你的善良，你把善良和慈悲用在他們身上，那是天大的浪費！”
“再看看那個肥頭大耳的宋艷茹。從你進入若星的那天起，本女神就覺察到她不是什么好東西。若不是她沒幾天把你提升為項目經理，讓你負責智能居家機器人的項目，我早就讓她人間蒸發(fā)了。哼，本女神幾乎沒后悔過，此刻卻后悔沒那么做。要是我那么做了，說不定你就坐上部門經理的位子，也就不會發(fā)生今天這件事了?！?p> “你還愣著干什么，倒是說句話??？！不要以為本女神在征求你的意見，我明確地告訴你，即使你不點頭同意，早晚有一天本女神也會讓她們灰飛煙滅，一點兒渣兒都不剩?！?p> 林狄雅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目光先是定在嘴角掛著邪惡微笑的宋艷茹身上，好像不認識她了。接著她轉動僵硬的脖子，目光從宋艷茹的身上轉到程楠的身上——她一直沒有開口，時不時地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又從程楠的身上移到徐俊的身上。那一瞬間，一絲生機在林狄雅死灰般的眼睛中復燃，她對徐俊微微笑了笑。
那絲轉瞬即逝的生機消失了。林狄雅的視線又掠過王媛、老王、李凡昌、林蔓菁，以及投資管理部的員工們。不知為何，在接觸到林狄雅的目光的剎那，他們都或多或少地表現(xiàn)出不自然和羞愧，仿佛她們真的欠林狄雅什么似的。最后她的視線又回到宋艷茹的身上。
“宋經理，我想知道您打算如何處理我？”即使處在這種境況下，林狄雅仍保持著禮貌。
“狄雅，按照公司的規(guī)定，我有權把你交給法律機關?！彼纹G茹收斂起邪惡的微笑，露出悲天憫人的表情?！暗夷钤谀隳晟贌o知，只是被一時的權利和金錢迷住了雙眼，也算情有可原。因此思前想后，決定網開一面，你收拾東西離開若星吧?！彼聪虺涕俺涕?，我把你叫來就是想讓你把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記下來，希望你不要為難林狄雅，不要記錄此事。你知道的，若是這件事被記錄在案，以后她恐怕找不到什么工作了?！?p> “請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背涕獙λ纹G茹點點頭，看了看林狄雅，失望地低下頭，在筆記本上又寫下一些字。
“宋經理，您真是太仁慈了?！崩贤蹩鋸埖貨_宋艷茹豎起大拇指，滿臉都是阿諛之色。
“徐俊，徐組長，請問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宋艷茹戲謔地望著徐俊，似乎嘲諷他的仗義，嘲弄他的抱打不平。
徐俊沒有回答，而是直直地看著林狄雅，好像在說：“你為什么收馬悅云的錢？為什么要自毀前程，做這種犯法的事情？”然后，他有氣無力地對宋艷茹搖了搖頭。
林狄雅沒有看徐俊，自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眼中的質疑。王媛的胸脯劇烈地起伏了兩下，薄薄的鼻翼翕動著——徐俊一直在替林狄雅辯解，維護她，早就讓王媛妒火中燒了。
“宋經理，這筆錢應該怎么處理？”老王盯著大屏幕上的那個代表財富的巨大數(shù)字，舔了舔嘴唇。
“你不說，我真差點兒忘了?！彼纹G茹的嘴角不經意間抽動了一下，暴露出她在撒謊。“狄雅，你離開之前得把這筆錢還給馬悅云。如此，我才能為你向公司求情。否則的話，我也是愛莫能助啊。”
不少人被宋艷茹假惺惺的寬容和大度所打動，老王更是如此，他甚至想帶頭為她鼓掌叫好。
“好，請您告訴我轉賬的卡號，我現(xiàn)在就給您轉過去?！蹦X子亂成一團麻的林狄雅機械地回答。到目前為止，她一直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思維混亂，一句話都沒有爭辯過。
“嗯——，”宋艷茹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拿起桌子上的手機，手指按了幾下。“錢從哪里來，自然要回到哪里去。我把馬悅云的銀行卡號發(fā)給你了，你把錢給她轉過去吧?！?p> 林狄雅拿起調成震動的手機，看了看那個銀行卡號。她用顫抖著的雙手輸入卡號，拖動鼠標到確定按鈕上。突然她停下來了，眼中閃爍著灼灼之光，仿佛一個人臨死前的回光返照。這種狀態(tài)只持續(xù)了短短的幾秒鐘，她按下了鼠標。
宋艷茹好像完成一項艱巨的任務，舒了口氣。
“林狄雅，你去收拾東西，走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