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張佳一連著上了四節(jié)課,頭昏腦漲,饑腸轆轆,盡管先前特意穿著平底鞋,仍然腿酸腳脹的。想到下午還要去圖書館查資料,她中午狠狠吃了頓飯,把胃填的飽飽的。
圖書館里又是一場惡仗,她謝絕了姚紅幫她一起查的好意,一是姚紅是最沒耐心的人,她準會在圖書館那安靜的環(huán)境中大聲報怨,二是姚紅也不喜歡圖書館那過于安靜甚至有些壓抑的環(huán)境,她不愿勉強好朋友。
整個下午,她都在不斷的找索引、遞卡片、要資料、翻找查,然后像獵狗一樣看到一點有用的資料忙不迭的去復印,眼花、腰酸、面部神經(jīng)抽搐,后者主要是對圖書館老師們殷勤地笑導致的。過了五點,停止借閱,她揉揉酸疼的脖子,直起身體,拿著好容易得來的幾張“戰(zhàn)果”,慢慢踱出圖書館。
“林旭”,她一眼又瞧見,林旭正邁著大步從路旁的車子邊向她走來。她揉揉眼睛,怕是花了錯了神,直到林旭來到她面前,接過她手中的東西,她才如夢初醒般問道:“你怎么來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在圖書館里張佳一將手機調(diào)成了免打擾狀態(tài),確保自己全身心地投入“戰(zhàn)役”。
“山人自有妙算”,林旭搖頭晃腦地顯擺道。
“切”,張佳一從鼻孔中發(fā)聲,她都懶得去想也知道是從姚紅那里得信的,關(guān)鍵是他怎么聯(lián)系上姚紅的。
看著張佳一癱坐在座位上,林旭不由得嘖嘖道:“姚老師果真沒說錯,她說讓我來救你,說你要虛脫了,她真是神了?!?p> 張佳一聽他都叫起“姚老師”了,好奇地發(fā)問:“哎,你怎么找到她的?”
林旭擺出一副酷酷的樣子:“功夫不負有心人吧,我一眼就認出她了,你們一起買的眼鏡?!?p> 聽到這里,張佳一用腳都能想出來,姚紅怎么嘴快的出“賣”她了。有的時候,她甚至覺得姚紅快趕上她媽了,只要有男青年靠近她,就忙不迭地撮合??窗?,明天上班,姚紅不會少問她。算了,不想了,喂飽肚子是正經(jīng)。
有車就是好,張佳一第一次覺出了車的妙處。她連問去哪吃的勁兒都沒了,索性啥也不說,靠在座位上休息。
林旭看她確實累壞了,也不多說,只管開車。張佳一閉目養(yǎng)了會兒神,車子已經(jīng)在一家飯店門口停了下來。
張佳一看到是家粥屋,心想,這小子挺會挑地兒呀,晚上吃些清淡的,而且這種飯店都不嘈雜,她的確想靜靜了,面上不禁流露出滿意之色,林旭覷著她的神色,說:“還行吧,填飽沒問題!”
“很沒問題!”張佳一深吸一口氣,先推開門進去。
兩人選了個靠墻的角落,叫來了服務員,要了兩份粥,兩樣小菜,一份鍋貼,一份包子。
張佳一仍是不顧形象地先開吃,看她喝了點粥,吃了兩個鍋貼,緩過勁了,林旭才開口問道:“最近你們有啥活動嗎?”
張佳一咽下嘴里的鍋貼,大概跟他講了下學校的安排,聽她說的時間緊任務重的,林旭不禁連問:“時間那么緊呀?需要我?guī)兔??我可是有空兒的?!?p> 張佳一忙擺擺手,說:“不用,不用,”又怕拂了林旭的好意,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術(shù)業(yè)有專攻,估計你幫不上忙?!?p> 林旭搖晃著食指說:“nonono,我可以幫忙,我可以后勤補給,飯食管飽。”
“說到這兒,林旭,這兩天謝謝你了,今天我請了,不能老讓你破費”。張佳一懇切地說。
“怎么叫破費呢?沒吃啥好東西,再說了,怎能讓女同志請客,我這張英俊的臉往哪放?”林旭夸張地摸著臉龐說。
“看你大男子主義的,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們都是禮儀之人?!睆埣岩徽f著也沒耽誤吃。
“不不不,我的原則是決不讓女同志掏錢!”林旭堅定地說。
“喲,那我的原則是決不吃白食!”張佳一以牙還牙。
“我真是自找的,跟語文老師辯論,還有活兒頭沒,得,這次聽你的,”林旭一臉無奈。
張佳一結(jié)帳時,林旭更是一眼也不看,大踏步出去。
回程的車里,林旭一直念叨著:“你說的,來而不往非禮也,我得好好想想回請你吃什么?”
張佳一不禁覺得好笑,本來是好意,不想讓人家老掏錢,現(xiàn)在搞得,就好像是預定了下一頓似的。
第二天,姚紅當然是不會放過張佳一的,比她老媽還老媽子的問了個底朝天,最后得出個結(jié)論:“這小子八成是看上你了”
“不會吧,”張佳一不能確定,畢竟兩人接觸的時間短,她自信沒有讓人一眼就看上的魅力。
“反正這里面肯定有事,不單純!”姚紅摸著下巴,像一名資深偵探似的。張佳一想想,倒沒覺著復雜,年輕人,多交個朋友,可以理解,倒是姚紅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什么話想說又不敢說的。
“有什么話,你就直說,我又沒做虧心事,再說了,這次吃飯我還掏錢了呢!”張佳一最怕有人繞彎。
姚紅搖了下頭,“不是說你們兩個,而是,而是……”
平時能言善辯的她都說不出來,張佳一有點急了:“你倒是說呀,到底什么事?”
“那我可說了,你不準惱!”
“好,好,恕你無罪!”
要擱平時,聽到這句話,姚紅非捶她一拳不可,但今天,她卻接茬說:“你說的啊,不生氣的”。
“說吧,說吧”,張佳一被她整的沒脾氣。
“那個,馬前程約我們周六出去玩兒!”
“誰?馬前程?”張佳一早已經(jīng)把這篇翻過去了。她做事一向不喜歡拖泥帶水,不行就是不行,而且也明確表過態(tài)了,姚紅這么一提確實挺讓她意外的。
“那個,老張……”,姚紅對男朋友張朝陽的稱呼,“他實在張不開口說你的意思,就一直拖著沒說。”姚紅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都快咽進去了,但張佳一仍聽出來了,敢情馬前程那邊根本不知道她的想法,還在那里一廂情愿呢!
張佳一哭笑不得,一時間不知道怎么說,她點著姚紅的腦袋說:“平時看起來又精又能的人,怎么辦個沒出息事,你們捅的婁子,你們自己解決,我不管,反正我不去?!?p> 姚紅見她如此,使出比對老張撒嬌還嬌的樣子來,對張佳一猛來了一陣糖衣炮彈,說什么老張已答應了,看在平時她們要好的份上,幫幫老張,馬前程的老爸是他們系統(tǒng)的一名領導,老張還沒有找到機會說,馬前程就發(fā)了邀請等等。
張佳一實在受不了她發(fā)嗲賣萌的樣子,只好答應,并表示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張佳一“勒令”姚紅全天離她三尺開外,她要專心備課,除卻中午吃飯時間。
又是滿滿當當?shù)囊惶?,不知不覺間,辦公室的人走光了,張佳一合上書本,站起來做了幾個擴胸動作,舒展舒展腰肢,緩步走出辦公樓。
校園里很安靜,沒有了歡鬧的孩子們,教學樓像被驟然抽去靈魂的巨獸般的,靜靜地臥著,養(yǎng)精蓄銳。遠處的操場愈發(fā)顯得靜謐,吸引著她踱到操場中央。
抬頭仰望天空,是她特別喜歡的動作,這個動作總能讓她想起康德的那句名言:有兩件事物我愈是思考愈覺神奇,心中也愈充滿敬畏,那就是我頭頂上的星空與我內(nèi)心的道德準則。她認為這句話與中國俗話說的“人在做天在看”有異曲同工之妙,與古代圣賢說的人要有“羞惡之心”、要“慎獨”,雖殊途而同歸。在大庭廣眾之下遵守道德做好自己不難,難得是在無人監(jiān)督無人約束的環(huán)境下守好自己,她就是要越在無人的時候越提醒自己:有星空在頭上呢!她張佳一不怕千難萬險,不怕被臨時抓壯丁,她相信滿天的繁星一定會看著她、陪著她,給她鼓勁,為她加油!
可惜的是,今天天公不作美,烏濛濛的一片,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一顆星星,遂嘆了口氣:“真想念小時候呀,那時候在農(nóng)村,廣袤的天空,隨時準備好了給你看,想看多少星星就有多少星星”。
時候不早了,她轉(zhuǎn)身回程。路過位于操場一隅的音樂教室時,聽到里面?zhèn)鞒龆6_诉说那俾?,這聲音多少彌補了些她沒有看到星星的遺憾。她不加思索地走向琴聲的“發(fā)源地”,輕輕推開虛掩的門,果然是韓曉在彈琴。
張佳一靜靜地站著,邊聆聽琴聲,邊上下打量著他。韓曉的側(cè)臉很像那個著名的希臘雕塑《大衛(wèi)》,都是深陷的眼窩、挺拔的鼻梁。他的手指潔白修長,在琴鍵上不停跳躍,好似一個個小巧的精靈在來回舞動。
即使只是呆呆地看著韓曉彈琴,也是種享受,張佳一出神地聽著、看著,直到樂曲完了還沒反應過來。韓曉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來,那雙眼睛看住了她,不知為什么,他竟沒有開口講話。
過了一兩分鐘,張佳一迷瞪過來,手忙腳亂地打招呼,韓曉只是抿嘴一笑,示意她過來。韓曉請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問她:“聽著還行吧?”
“嗯,嗯,可行了,是我現(xiàn)場聽到的彈的水平最高的”。張佳一狠狠地點頭。
韓曉抿嘴一樂,張佳一真想把那笑容摳下來放自己臉上。
“謝謝肯定,你是第一個來聽我練琴的聽眾?!彼蚩罩校氯糇匝宰哉Z地說。
“你天天在這里練琴嗎?”張佳一微微前傾,關(guān)切地問,女生天生心軟,聽不得別人辛苦。
韓曉一只手忽地掠過一排琴鍵,鋼琴隨即發(fā)出排列整齊的從低到高的聲音,甚是流暢。
他轉(zhuǎn)過身,面向張佳一,點頭道:“是的,反正我是一個人,也沒什么事?在琴房打發(fā)時光是最好不過了。”
張佳一頓時對他心生敬意,她總是對認真工作的人抱有如此情感。但同時,張佳一也聽出了他話里的孤單,就問道:“你家里人呢?”
韓曉抬了下眼,看著她說:“我是外地的,家不在鄭州?!?p> “哦?是嗎?”張佳一有些詫異,緊接著,后面話就出來了:“那你是哪里的?怎么來這里上班的呢?”問出來,她就有些后悔了,萬一人家找的人走后門來的,叫人家怎么回答呢?這不是逼著人家問隱私嗎?
她看了看韓曉的臉色,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異樣,也沒有停頓,直接說:“我家是洛陽的,年前我來鄭州找同學玩,他家里有鋼琴,我就順手練了一會兒,正好王校長和我同學爸爸是同學,他們在客廳聊天,聽我彈完后,我同學還有他爸爸向王校長介紹了我,王校長看起來比較滿意吧,不知道他怎么搞的?就把我調(diào)過來了!”
張佳一在心里吐了口氣,這世間很多事其實很簡單,是我們成年人非把它往復雜里想。
“那你是一個人在這里了,確實挺不容易的?!睆埣岩煌樾拈_始泛濫。
“慢慢來吧,好在有鋼琴陪著我。說實話,”韓曉頓了下,用手拂了下額前的頭發(fā),說:“我特別喜歡音樂、喜歡彈琴,我上的是一所師范院校,我的專業(yè)并不是音樂,但我天天去音樂系混課,硬是把他們的課程全學會了。家里不寬裕,買不了鋼琴,而且父母對鋼琴也沒有什么概念,我一放假就往有琴的同學家跑。”他轉(zhuǎn)過身撫摸著琴鍵,平靜地說:“現(xiàn)在天天能彈琴了,我挺知足的?!?p> 沒想到韓曉身上還有這樣的故事,張佳一對他的敬意又加深了一層,她由衷的贊道:“你真了不起!”
韓曉不料到她如此直率,不好意思起來,白暫的臉上立刻浮起了層紅暈,尤其是他側(cè)著臉對著張佳一,張佳一看到他的耳廓紅艷艷的,煞是好看。
韓曉不曉得該怎么接她的話,年輕人總是沒有自信,不能坦然接受別人的表揚,張佳一也是一樣。這兩天老有人夸她自信、好看,每每聽到這樣的話,她也是顯出不知所措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忙不迭的謙虛、難為情。
當下的韓曉也如是,本來穩(wěn)坐琴凳的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到了,憋出來一句話:“我給你再彈一曲吧?”
張佳一當然愉快地接受了他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