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昆知道他的意思，連忙走過來，將林溪楓的囑托向他說了。李春聽完后才睜開眼來，望著陳昆，自嘲地一笑：“我一個墮落到地獄的人，哪里還能入他林大律師的法眼，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笑出來的表情在陳昆看來，比哭還要難看。李有志因為不小心刺激了兒子，導(dǎo)致兒子再次受傷，心中很不是滋味，現(xiàn)在哪里還敢再去和他理論，只得好言撫慰。
第二日上午，讓李春沒有想到的是，本村的錢嬸過來看他來了。錢嬸是在錢國玲家得到的消息，一聽到李春受傷，李有志也過來了，她便在家中坐立不安，晚上連覺也沒有睡好。早晨一將外孫送到學(xué)校，便匆匆趕來。
錢嬸一來，便拉住了李春的手，慈祥地噓寒問暖。李春從幾個姐姐姐夫的表情上早已看出來，他的事他們都知道了，估計村里也應(yīng)該都知道他強(qiáng)奸和患有艾滋的事了。錢嬸過來，竟然不嫌他是個強(qiáng)奸犯，不嫌他患有艾滋，倒是讓他深感意外。
錢嬸詢問旁邊的李有志：“孩腿上的傷還能好清吧？”
“打好石膏，他自己又崴著一下，醫(yī)生說可能要落下殘疾?！?p> “可得小心，自己的身體自己不愛惜怎么行？”錢嬸的眼睛中是濃濃的暖意，用手輕輕地?fù)崦畲旱氖郑昂?，你還小，啥都不懂呢！誰能沒有做錯事的時候，只要改了就好。別心思太重，沒事，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大家都希望你好，啊！”
錢嬸幾句暖心的話讓李春找到了久違的母愛感覺，聽著聽著，眼淚便模糊了視線。
“沒事，??？好好養(yǎng)病，等以后有本事了孝順你爸，你看你爸，為了你，頭發(fā)都快白完了?！?p> 李春使勁點著頭，側(cè)過臉去，失聲抽泣。經(jīng)錢嬸這么幾句話的勸慰，李春的心情感到好多了，覺得這世界不只是一片暗色。
他一哭，把錢嬸也給惹哭了，掏出一塊手帕來揩拭淚水，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李有志竭力控制著情緒，但還是沒有忍住讓眼淚從淚腺中滾出來，只好睜大了眼睛望向窗外，掩飾著激動的心情。
林溪楓回去，和陸竹喧談了李春現(xiàn)在的情況，兩人不免都是一番唏噓，陸竹喧更是道：“你不去看他，是不是太絕情了？”
“我去看他，等于對他侵犯你這個事也諒解了，這個事怎么可能就這樣掀過去呢？人可以原諒，事不能原諒。這個事是我心中永遠(yuǎn)的梗，無法抹去。如果去看他，那就讓我的道德觀、倫理觀向他的自殘行為屈服了，向他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屈服了，別人會怎么說我，我又秉持什么樣的道德標(biāo)準(zhǔn)做人？我做不到。”
陸竹喧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么。
自從一星期之前去了疾控中心之后，這幾天時間，她天天吃素食，祈求菩薩保佑，不讓她感染艾滋。
一個星期很快就到了，林溪楓帶上陸竹喧再次來到了新龍區(qū)疾控預(yù)防中心，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命運的一次重大裁決。
陸竹喧照樣戴著口罩和眼鏡，把自己圍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生怕被人家認(rèn)出來。她這時不敢進(jìn)入化驗室的房間，在大廳等著，讓林溪楓拿著條子去到化驗室領(lǐng)取化驗結(jié)果。
等林溪楓的身影進(jìn)入化驗室的時候，陸竹喧的心就開始狂跳不已，不停地用手捂在心口上，她從來沒有這么緊張過，這是對她人生的一次重大宣判，如果沒有感染，她的未來仍然會無比燦爛，無比美好，如果感染了，雖然說林溪楓已經(jīng)百般保證會和她生死與共，她也做好了面對的準(zhǔn)備，但那種夢魘般的精神折磨和對未來的恐懼將讓人在很長時間里很難振作起來，人生將充滿暗色調(diào)。
隨著緊張情緒的加劇，她終于無法忍受這種折磨，竟然離開大廳，從疾控中心倉皇逃了出去，來到外面的大街上，呼吸著汽車駛過時帶來的汽油和尾氣的味兒，他感到也比在疾控中心聞到鮮花的香味兒舒服。
身后似乎響起了腳步聲，是的，確實是腳步聲，一聲聲靠近自己，她不敢回頭，多么渴望聽到一聲朗朗的福音在耳邊響起：“竹喧，你什么事都沒有！”
可是，沒有，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等腳步聲走過，她才發(fā)現(xiàn)，那腳步聲只是一個不相干的人從她身邊路過而已，林溪楓依然還沒有出來。
她的心又揪到了嗓子口，忍不住回頭去看，卻看到林溪楓從疾控中心大廳中走了出來，但沒有滿面喜色，而是一臉的凝重，還帶著一絲焦慮。
她立刻呆住了，思維停止了，心跳停滯了，五官都不會動了，仿佛世界一切都被定格在這一刻，等待她的是死刑的宣判!
林溪楓仿佛意識到了她的緊張，連忙微笑著對她點點頭，又抬起手對她揮了揮。陸竹喧才意識到剛才自己太緊張了，理解錯誤，看林溪楓神色自如的樣子，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才對。
她連忙穩(wěn)定了一下情緒，一臉的希翼之色，對著走過來的林溪楓顫聲問道：“怎么樣？”
“結(jié)果還沒有出來，需要再等半個小時。我怕你等急了，出來找你，卻發(fā)現(xiàn)你不在大廳，趕緊到處找你，沒有想到你跑到街上來了?！?p> 原來結(jié)果還沒有宣判，倒是把她給整的三魂出竅了，陸竹喧恨恨地道：“什么屁疾控中心，讓人家等一個星期，來了還不出結(jié)果，還要讓再等。再這樣等下去，非把人家嚇成心臟病不可?！?p> 林溪楓上前摟住了陸竹喧，用身體推著她朝大廳中走去，邊走邊柔聲安慰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這是上天對你的考驗。沒有這種經(jīng)歷，你怎么會體會到艾滋病人的痛苦，怎么會把眼光放到他們身上，去關(guān)注這個群體呢？你以后行醫(yī)的時候，碰到艾滋病人，對他們好些就行了。有好多艾滋病人是因為家中窮，到醫(yī)院獻(xiàn)血，被感染上，和你一樣是無辜的。尤其是那些被感染艾滋的兒童，更加需要特別的關(guān)愛和救治?！?p> “唉！”陸竹喧隨著林溪楓重回大廳，嘆了口氣道，“我已經(jīng)在菩薩面前許下了心愿，不管這次是否感染艾滋，我都將把畢生的心血放在艾滋病預(yù)防和治療的研究上，希望菩薩保佑我學(xué)業(yè)順利，在艾滋病預(yù)防和治療的研制上取得成功。”
“只要有恒心，鐵杵磨成針，你一定會成功的。我支持你繼續(xù)學(xué)業(yè)，上博士，出國留學(xué)，把世界上最先進(jìn)的治療艾滋的經(jīng)驗和技術(shù)學(xué)習(xí)過來，成為我國治療艾滋方面最出名的專家?！?p> “嗯，好，但愿有生之年能夠突破它，造福整個人類。”
“一定會的！所以不管是什么結(jié)果，都別緊張，就當(dāng)是上帝交給你的考卷，等著你用智慧和汗水去解決好了。我們一定要把考卷答好，題目難些，不過是多耗費些心思罷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聽你這么一疏導(dǎo)，我終于不那么緊張，可以平和地接受檢驗結(jié)果了。”
半小時后，領(lǐng)取化驗結(jié)果的時候到了。
這一次，林溪楓沒有再單獨把陸竹喧給撇在大廳中，而是兩個人一起去拿。陸竹喧一邊走，一邊昂然念叨著她篡改譚嗣同的詩作：“我自橫刀向天笑，有無肝膽兩昆侖。”
林溪楓聽了笑道：“別這么決絕嘛！搞得仿佛你一定會被傳染上，你我肝膽相照似的?！?p> “如果真被傳染上了，我們不是肝膽兩昆侖嗎？”
“豈止是肝膽兩昆侖，我們是夫妻，傳染不傳染，都比那種朋友間肝膽相照的感情更親密得多。”
“那倒也是?！?p> 說著笑著，緊張情緒便被很好地消解了，等到化驗結(jié)果被從窗口處遞了出來時，陸竹喧竟然還若無其事地朝著上面瞄了一眼。
等她瞄到化驗單的時候，一顆心才開始又噗通噗通地胡亂跳動，上面寫的什么？好像什么也沒有看到，是陰性還是陽性??？
不過，緊張情緒還沒有蔓延到全身，林溪楓已經(jīng)告訴了她結(jié)果。
只見林溪楓拿著化驗單，高舉雙手，振臂喊了一聲：“耶！”
這一刻，陸竹喧所有的緊張、不安、恐懼、怯懦全都一下子被拋到了爪哇國，她激動地去搶林溪楓手中的單子，仿佛在他手中拿著的不是一張化驗單，而是一張北大錄取通知書那樣讓她興奮莫名。
沒有經(jīng)歷傷痛，怎么會了解對健康的迫切渴望？北大通知書也沒有這張小小的單子能夠讓她如此激動不已，只是這一瞬間，便是兩世為人！
一遍遍望著化驗結(jié)果抗原和抗體等為陰性的結(jié)論，陸竹喧的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從眼鏡片后面滾落下來，她抬眼看了看從身旁走過的醫(yī)生，連忙穩(wěn)定一下情緒，伸出胳膊，讓林溪楓挽住，緩緩朝著大廳外走去。
出了大廳的門，剛才還顯得陰沉沉的天空竟然晴朗了，春日的陽光明媚地照耀著大地，照耀到陸竹喧的心坎兒，這一刻，她抬頭望向天空，雙手做了一個合十的動作，閉上眼睛，默默地念叨著什么。
林溪楓知道，她這是在感謝上天，感謝菩薩護(hù)佑她脫離這一人生大劫。
走在大街上，陸竹喧摘掉了眼鏡和口罩，把林溪楓的眼鏡也給摘了下來，看到一個垃圾箱，走過去將這些東西都給扔了進(jìn)去。
林溪楓道：“哎呀，眼鏡還能用啊！”
“新的生活開始了，我這是在扔掉往日的晦氣。明白嗎？明白嗎？”第一個問話是對著林溪楓說的，第二個問話卻是對著天空在呼喊，這些天來，太壓抑了，她需要好好地釋放一番。
林溪楓跟著喊道：“明白，明白，明白！”
兩人神經(jīng)質(zhì)般的表現(xiàn)引來路人詫異的神色，但他們這時已經(jīng)全然不顧，邊前后追趕著，邊大聲對著天空呼喊。
一番興奮之后，兩人首先想到的是要給關(guān)心自己的家人打電話，報平安，讓他們搬去那塊懸在心頭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