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楓望著師父長眉下炯炯的有所期待的目光,心中一凜,忙答道:“師父教誨的是,等我回去,就抽時間去探監(jiān),勉勵他鼓起生活的勇氣,接受法律處理和改造,爭取早日出來,回家孝順我那姑父?!?p> 高德法師聽了,頻頻頷首。林溪楓心想,李春強(qiáng)奸的對象是我女朋友陸竹喧,師父你恐怕不知道吧!不過,還是不告訴師父的好,免得尷尬。而且,原諒李春可以,但要以律師的身份為他做辯護(hù)人,站在受害人陸竹喧的另外一邊,打死他也無法做到。好在師父不知道公安機(jī)關(guān)辦案的程序,沒有再問什么。
林溪楓沒有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陸竹喧的身影,心中頗有涼意。只好在儀式結(jié)束后跟著抬送靈龕的人下山,靈龕是一眾僧人居士們費(fèi)力抬下觀瀾禪寺的,好不容易才抬到通車的山道上,靈車已經(jīng)在那里等待。靈車緩緩啟動后,林溪楓顧不得再和高德說話,大踏步跟上靈車,朝化身窯方向行去。
中午十二時整,靈車準(zhǔn)時開到了南五臺山腳下的化身窯畔。雖然陰云密布,天寒地凍,北風(fēng)嗖嗖,化身窯畔的空地上卻人頭攢動,一片肅穆。終南山各處寺院僧眾、附近居士,慧修生前親人友好數(shù)百人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殘雪片片的現(xiàn)場。見到靈車開過來,現(xiàn)場響起了一陣佛號聲,人群中出來幾位僧侶迎上靈車,小心地將靈龕抬了下來,荼毗法會馬上要開始了。
這時,一輛黑色豪華小轎車跟著駛了過來,引起人們的注意。車輛在山道旁的空地上停下,一個高個青年人從副駕駛座中開門出來,躬身走到車輛右側(cè)后門,將車門打開。引領(lǐng)著一位披麻戴孝的老年男子哭泣著,緩緩從車門中走了出來。高個子從旁攙扶著,兩人在人們的注視下,朝靈龕走去。然后,駕駛室位置又走出一位戴墨鏡的青年男子,面無表情地關(guān)上車門,昂然地走在兩人身后,對周圍的人群視而不見。
因為慧修方丈出家,所以不必遵守世俗的禮法,前來參加荼毗法會的僧尼居士群眾都身著便裝,沒有一個戴孝的,包括慧修出家前的親人,所以,這個戴孝的老人顯得與眾不同。
林溪楓正疑惑間,突然,這個老人還沒有走到靈龕時,就擺脫了高個子年輕人,撲通跪在殘雪片片的地面上,痛哭失聲,匍匐著望著幾個僧侶抬著的靈龕爬去。邊哭邊喊:“慧修方丈,您死的慘啊,都是我那兒子做的孽?。∥液煤蠡诎。〔辉摪堰@個魔星送來打擾您清修??!”老人嘴中的痰涎順著口角流了出來,激動之際,用額頭猛力地撞擊地面。高個子年輕人蹲下身,很快從后面抱住了他,但他的額頭已經(jīng)滲出血來。
林溪楓明白過來,高個子和這個老人夏天都在觀瀾禪寺見過的,這個老人就是彭典的父親,也來祭拜慧修來了。
彭父一把推開高個子,繼續(xù)哭道:“方丈,您老慈悲為懷,普度眾生,深受廣大群眾敬仰,本該長命百歲,光大佛法,卻被我那畜生兒子給害了。您老一死,是佛教界的重大損失??!我真想現(xiàn)在跟隨著您一塊走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說完,又用力去磕頭。不過,高個子怎能再讓他自殘,又連忙上前抱住了他。
塵凈身穿袈裟染衣,一臉肅穆地從人群中走了過來,俯身扶起了彭父,連聲勸止,給他講明在僧人逝者面前不能哭泣的道理,彭父才漸漸地安靜了下來,三人被塵凈引到來客站立的地方等待。人群中發(fā)出一陣嘆息的聲音,大家看到歹徒的父親原來系富有之家,如此明白事理,不由對其子患有精神疾病,做出如此滅絕人性的事感到可惜。
林溪楓沒有心思觀看彭父在現(xiàn)場的表現(xiàn),只是密切地關(guān)注著來參加荼毗法會的人群,想要發(fā)現(xiàn)那個他最希望見到的身影。他不時地在人群中移動觀察,所有來現(xiàn)場的尼姑、居士、群眾,更是不肯放過一位。
突然,他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一個身穿袈裟的倩影,和另外兩個尼姑安靜地站在人群中,靜聽法會主持講話,身形酷似陸竹喧,不覺心頭大震,難道她真的出家為尼了?林溪楓心中真是五味雜陳,既希望這個女尼就是陸竹喧,免除了尋找擔(dān)憂的苦惱,又希望這個尼姑不是陸竹喧,希望她沒有勘破紅塵,遠(yuǎn)離家人、戀人和親友。心神激蕩之下,他來不及細(xì)想,就擠過人群,用手去拉這個尼姑的胳膊,失聲叫了起來:“竹喧,是你嗎?”
女尼側(cè)過頭來,詫異地望了一眼林溪楓,見是一個英俊帥氣的青年,用手拉著自己的胳膊,不覺紅了臉,喃喃問道:“你有事嗎?”
林溪楓一看不是陸竹喧,也紅了臉,連忙將手松開,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認(rèn)錯人了?!?p> 主持人法禪正在誦念:“切以生死交謝,寒暑迭遷,其來也電掣長空,其去也波澄大海。是日即有觀瀾禪寺新圓寂慧修方丈生源既盡。大夢俄遷,了諸行之無常,乃寂滅而為樂,欲赴荼毗之盛禮?!绷窒獥鞑焕頃硗鈨蓚€女尼姑對著他偷偷地抿嘴而笑,連忙起身走開。他在人群中失魂落魄地走著,仿佛自己的靈魂也已經(jīng)出竅,要和方丈的法體一起被荼毗一番了。
一名僧人手舉三昧火,開口唱道:“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生己,寂滅為樂?!彪S即,慧修長老的靈龕送入了化身窯,三昧火投了進(jìn)去,百十位僧人們高念佛號,兩旁站立的大眾和居士信徒,隨著僧人們合十誦念,送慧修長老最后一程。
沒有在荼毗法會現(xiàn)場找到陸竹喧,林溪楓感到渾身冰涼,手足無措,對陸竹喧的擔(dān)憂在這時達(dá)到了無以復(fù)加的程度。法會還沒有結(jié)束,林溪楓就呆不下去了,他轉(zhuǎn)身和塵空告別,說明情況,要離開終南山,去西安和陸開生夫婦會合,再想辦法尋找陸竹喧了。
林溪楓獨(dú)自一人在泥濘的山道上走了一里多路,對面一輛轎車緩慢地駛過。他不自覺地就朝車?yán)锿?,希望車?yán)镉嘘懼裥贿^車玻璃黑乎乎的,他什么也看不到。他惆悵地望了望漸漸遠(yuǎn)去的車輛,繼續(xù)往前走。
不一會,又有一輛汽車緩慢地駛過,林溪楓又忍不住向車上望去。這次,他竟然發(fā)現(xiàn)車?yán)锖孟裼信峁玫纳碛?,忙停住腳步,再凝神細(xì)看,可惜車子已經(jīng)開過去了。
不知為什么,林溪楓感覺到車?yán)镉嘘懼裥频模み^身子,望著向前行駛的車輛想:“這個車輛上的尼姑們會不會也是來給慧修長老送行的呢?”想到這里,他邁不動朝西安回去的步伐了。他想,反正回到西安也沒有什么線索去找到陸竹喧,再回到荼毗法會現(xiàn)場觀察觀察吧,萬一陸竹喧真的在這輛車上呢?
他滿懷愁緒,又邁開步伐朝回走,也不管塵空等人再看到他會怎么想了。
還沒有走回現(xiàn)場,已經(jīng)看到陸陸續(xù)續(xù)從法會返回的人群,法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林溪楓一邊走,一邊仔細(xì)觀察著每個從身邊擦身而過的行人,怕錯過任何一點線索。尤其是剛才那輛汽車,他已經(jīng)記住了號牌,如果那輛汽車再回頭駛來的話,他一定會上前攔住,查看個明白的。
正朝前行走間,突然,一輛轎車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林溪楓心中一凜,難道是陸竹喧嗎?
汽車車門一開,卻是緣明小和尚跳了出來,還沒等林溪楓回過神來,緣明已經(jīng)興奮地對他說:“林大哥,塵空師父安排我專門來通知你,陸竹喧來了,就在現(xiàn)場,快跟我們回去?!?p> “謝謝!佛祖保佑,慧修方丈保佑!”林溪楓一聽,興奮地大叫起來,飛快地和緣明上了汽車,一溜煙地向法會現(xiàn)場駛了回去。
到了法會現(xiàn)場,塵空正在忙著送別前來吊唁的人群,塵凈正在和兩個尼姑裝扮的人說話,旁邊還站著一個窈窕的年輕女子,不是陸竹喧是誰?
林溪楓等車停下來,跳下車,急匆匆地跑上前,顫著聲音喊了一聲:“竹喧!”
陸竹喧渾身一震,回過頭來,霎時呆住了,嬌軀仿佛弱不禁風(fēng)一般,就要朝泥地上倒去。
林溪楓不管現(xiàn)場還有那么多僧尼,搶步上前,一把將陸竹喧摟在懷中,溫柔地望著滿臉蒼白的陸竹喧,輕聲說道:“找你找得我好苦??!”
陸竹喧仿佛感覺不真實似的,摸著林溪楓的臉,喃喃地道:“你怎么會在這兒,這是真的嗎?”
林溪楓激動地?fù)е?,對她道:“這幾天找不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著急。千萬別再任性了,跟我回去吧!”
陸竹喧突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輕輕地推開林溪楓,站直了身子,對他說:“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骯臟的人,不配和你在一起,你還來找我干什么,徒然自尋煩惱。你還是自己回去吧,我已經(jīng)不再留戀紅塵,這兩天就準(zhǔn)備辦手續(xù)在華山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