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乾玄宮后,安平倒是心情還算不錯,一邊回自己的棠樺居,一邊欣賞沿路的風景。秋意正濃,有些花兒敗了,花瓣夾雜著黃葉、紅葉還有未全變色的綠葉灑在石板路上,踩上去傳來細細碎碎的響聲,再配上暖暖的秋陽,著實是個好天氣。
“郡主,你走慢些,這石板路修得不很齊整,當心崴了腳?!卑籽└诤竺嫣嵝?。
聽見她的話,安平非但沒有更小心,反而還對著石板一格一格地跳了起來,正著跳得不過癮,還要倒著跳,嘴上說著,“哦?是嗎?那這樣呢?還有這樣呢?”
“郡主?!卑籽┼凉值亻_口,卻也只能無奈地趕緊跟上,想在旁邊護著。
一主一仆鬧得正歡,安平突然就聽到旁邊的柳樹后面?zhèn)鱽砺曧?,臉色一變,施展輕功一躍過去,卻見到一個小太監(jiān)正在偷偷跑走,身影很是眼熟。
“站??!”安平大喝一聲,“把頭轉過來?!?p> 那小太監(jiān)身子頓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將腦袋朝后轉了一下,又立刻轉回去,動作迅速,而且全程低著腦袋,讓人不禁佩服他靈活的脖子。
“放肆,竟敢戲耍本郡主。”安平生氣地說。
小太監(jiān)趕忙低著腦袋,老老實實轉過身跪下,嗓音卻故作扭捏地說道:“郡主莫氣,咱家不敢戲??ぶ?,只是咱家天生長得奇丑,怕污了郡主的眼睛。”一邊說,還一邊瑟瑟發(fā)抖。
這個太監(jiān)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心里有鬼,安平壓根就不相信他的話,繼續(xù)詐道:“其丑無比?那你當初是怎么被選進宮來的?莫不是偷偷地混了進來,或是私下給了哪個公公好處吧?”
小太監(jiān)嚇得整個人都趴在地上,渾身抖得越發(fā)明顯,連聲求饒道:“咱家不敢,咱家不敢。咱家小時候長得俊,剛入宮的時候公公們還夸咱家可愛來著,結果沒成想越大長得越丑,咱家也是心里苦得很哪?!?p> “本郡主不怕你丑,你給我把頭抬起來。”
“這,這,這……”小太監(jiān)仍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猶豫著。
“別這這這了,現(xiàn)在就把頭抬起來,我倒要看看是你臉長得丑,還是嘴長得不老實?!?p> 沒辦法找理由了,小太監(jiān)慢悠悠、慢悠悠地抬起頭,就差一點兒安平就看到他的臉了,結果他一下子抬起雙手,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臉,連額頭都沒放過,只露出一雙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你,大膽!把手放下來?!卑财矫睢?p> “郡主,咱家不敢?!毙√O(jiān)再一次求饒。
“你不敢,我看你明明膽子大得很?!闭f到這兒,安平突然就想起來一個人,也是這般大膽、滑頭,定睛看了看這個小太監(jiān),心里更加確定了。怒氣一生就直接動手,一邊扒著小太監(jiān)的袖子一邊說,“你給我放下來,放下來,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誰?!?p> 這小太監(jiān)死死地捂著自己的臉不放,還細聲細語地求著繞,“郡主不要啊,郡主,不可以。”
當事人沉浸在斗爭當中,沒有顧得上想太多,卻把旁邊的白雪給看呆了?;剡^神來的她立刻命令跟隨的婢女轉身,告誡她們什么都沒看到,什么都沒聽到,也什么都不許跟人說,然后上前小聲地對安平說:“郡主,這路上人多眼雜,當心被旁人聽了、瞧了去啊?!?p> 這話起了作用,安平停下來看了看四周,心里還是覺得這個小太監(jiān)就是蘇瑾桐假扮的,執(zhí)意要看他的臉,便抓著不放手,說道:“你去派人到四周看著,我今天一定要看到他的臉。”
那個小太監(jiān)一聽這話,被逼得急了,更大聲地喊叫,一時間沒發(fā)現(xiàn)自己之前尖細的聲音突然變得粗獷了起來,“不可以,不可以,郡主不可以!”
這么一喊,四下都安靜了下來。安平也不拽了,小太監(jiān)也不躲了,兩人保持著原來的姿勢,誰都沒有動作。白雪默默地直起身,帶著一眾婢女退到了一旁去,心里想著:快點離開這里,千萬不要被波及到才好。
這時,只聽得一個清脆的女聲悠悠地響起,“蘇瑾桐?!?p> “是我?!毙√O(jiān)知道暴露了,便老老實實承認,還趁機逃出了“魔爪”,說完后自覺地站起身將身子轉了過去,背對著安平整理衣服。
今天還真是倒霉,好不容易得空去探探路,本來一切順利,經(jīng)過這花園看見沒什么人就走進來了,結果這樣也能遇到。還想著在被發(fā)現(xiàn)前悄悄轉身離開,誰成想一不小心一腳踏在了一塊尖尖的石塊兒上,強忍著痛沒喊出聲都被逮了個正著,臭丫頭,聽力可真好。
“你一個侍衛(wèi)郎,不好好在乾玄宮守著,成天穿著太監(jiān)服在宮里轉來轉去的想干嘛?那么想當太監(jiān),本郡主可以慈悲為懷成全你?!卑财揭贿呎f,一邊轉到蘇瑾桐的面前。
蘇瑾桐趕緊又是一個轉身,還是拿一個結結實實的后背對著安平說道:“誰想當太監(jiān)了?我這是有公務在身,為了掩人耳目。倒是郡主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見你,難怪陛下以為你心儀于我。也難怪,我這么英俊瀟灑、一表人才,不過郡主你還是另尋良婿才好?!?p> “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心儀你,你少做夢了,我是怕你心術不正做壞事才盯著你?!卑财接洲D到蘇瑾桐面前,看到他又轉過去給自己一個后背,怒從心中來,“我說你今天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你老轉什么???你不僅言語冒犯,還敢無視本郡主,小心我找大哥告你的狀,讓你再也無差事可做!”
蘇瑾桐一聽,趕緊轉身對安平擺擺手說道:“不是的,不是的,郡主誤會了。”說完,又想起了什么,再次轉回去,“郡主,你就放過我吧,是陛下不準我見你的,你這不是逼著我抗旨嗎?我還想保住我的腦袋,將來長命百歲呢?!?p> “長命百歲,就你,活到一百歲,還指不定要干出多少壞事呢。少拿公務來說事,你平時哪次不偷懶的,怎么我一遇到你,你就有公務???你說,是不是又看上哪個宮的姑娘了?我警告你,要是被我抓到你調(diào)戲?qū)m女,我不會放過你的?!?p> 說著,安平又開始動手,而這一次是想把他轉過來面對著自己,她不能容忍跟人說話卻被無視,“你給我轉過來,你轉過來看著我,是我要見你,不是你見我,我今天已經(jīng)跟皇兄解釋過了,他不會治你罪的,蘇瑾桐。”
安平這邊拽著,蘇瑾桐那邊抵抗著。雖然說安平是從小習武的底子,力氣比一般女孩子要大,但奈何身形嬌小。而蘇瑾桐也是打小練就的武功底子,且一直在身上藏著獨門的功夫,表面上看過去弱不禁風,其實力氣也大、身子也穩(wěn)得很,愣是憑她怎么拽也拽不過來。
身子拽不過來,安平就抬起拳頭往蘇瑾桐的背上、胳膊上打去,蘇瑾桐只敢弓下身子躲著,不敢還手,抓住空檔抽出自己的衣服就跑。
蘇瑾桐衣衫不整地在前面跑,安平在后面追。
跑在前面的喊著:“郡主你就別追了,你誤會了,我真沒有調(diào)戲小姑娘,我也不是無視你,我是真的不能見你?!?p> 而追在后面的就喊著:“你給我站住,我讓你站住你還敢跑,你戲耍我的仇我還沒報呢,又讓我抓到你耍流氓?!?p> 這么一追一趕的,自然是鬧出了很大的動靜,白雪趕忙追出去想要制止,以免事情變得不可收拾。結果,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出現(xiàn)了一聲大喝,截住了這兩個你追我趕的人,“都給哀家站住,這么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tǒng)?”
太皇太后來了。安平和蘇瑾桐趕緊乖乖地停下,雙雙走到太皇太后的面前,跪在地上行禮,周圍看熱鬧的婢女也齊刷刷跪倒了一片。
怎么這么倒霉,偏偏在這時候遇到了太皇太后。一天遇到兩個冤家,還真是流年不利。安平心里想著,就好像蘇瑾桐剛剛在心里覺得倒霉一樣。
太皇太后看著跪在面前的兩個人,穿太監(jiān)服的那個,衣衫凌亂,趴伏在地上,好像在顫抖;做郡主的那個,直直跪在地上,雖然禮數(shù)周至,但分明是一副不服氣的感覺。一時間,太皇太后只覺得腦子里“轟”地一下氣血翻涌,身子踉蹌了一下,幸好有站在一旁的梁姑姑及時扶住。
安平也趕忙伸手要去扶,卻被太皇太后嫌棄地躲開,一雙手僵在半空,又尷尬地放下、跪好。
今天的事情,恐怕又要給皇兄添麻煩了。都怪這個蘇瑾桐,怎么每次一遇到他,我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不能平靜地說話、不能冷靜地思考。安平這么想著,又轉頭探究地看了蘇瑾桐一眼。
打從她記事起,就在宮中過著爾虞我詐的日子,除了在白雪和二位兄長面前,安平很少會透露自己的真實感情,一嗔一怒、一顰一笑都要算計、思考,如若闖禍也都是故意而為。但蘇瑾桐的出現(xiàn),打亂了她早已煉就好的面具,就連小時候在皇兄面前,她也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一喜一怒都放在臉上,怎么藏、怎么裝,也無濟于事。
不過,現(xiàn)在沒時間給她細想這些心事了,因為頭上已經(jīng)傳來了太皇太后的聲音。
“郡主如今還真是長大了,有陛下護著,打不得、罵不得,竟然連當眾拉扯太監(jiān)的事都做得出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知不知道該守的禮儀?”
低頭做出認錯的樣子,安平的腦袋瓜飛速地運轉,想著該怎么渡過眼下的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