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問劍
霜雪催人老，寒風(fēng)壓傲骨
隆冬時節(jié)，白雪紛飛像是織起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將一切牢牢兜其中
村外的湖面早已結(jié)上厚重的冰層，隨風(fēng)跳動的楊柳失了往日的靈氣，像垂暮之年的老人，舞動著蔫噠的觸須，魚兒們躲在水下渴望著新鮮的空氣，田壟上的小草兒裹緊了新衣，但鵝毛大雪依舊不肯罷休，固執(zhí)的繼續(xù)向大地潑墨山水
一道白虹掠過，不沾一片雪花
停在距村口百米遠(yuǎn)處，而后一步一個腳印的大步前行
南國雖不少雪，可如此大雪卻也萬分少見，幸好南國雪也似南國人一般溫柔善良，不行刀俎魚肉之事，也不做霜刀寒劍之器，只似飄浮白云墜落，為大地輕披白衣
李老怪端坐在屋前小亭內(nèi)，面前一壇冒著白霧水汽的黃酒，一只古樸瓷碗，小芋頭坐在李老怪懷中，小小的手掌拽動著爺爺?shù)聂W發(fā)，李老怪不怒反喜，咧著大嘴哈哈的大笑著拍去小芋頭的魔掌
小亭外的大黃狗正在雪堆里撒開四蹄來回狂奔，長長的舌頭吐露在外，扎進(jìn)雪堆一頓啃食，惹來爺孫二人的陣陣大笑，驚動大黃狗從雪堆中縮回沾滿白雪的腦袋，一臉錯愕的看著大笑的爺孫
遠(yuǎn)離江湖喧囂的李老怪，失了江湖俠客們口中的高手風(fēng)范和偉岸模樣
寬大的手掌輕輕端起瓷碗，將溫?zé)岬狞S酒一飲而盡，吐出滿腔豪氣，熱騰騰的霧氣飄乎著融入雪中，又瞇起眼來用扎人的胡子逗得懷中人兒咯咯直笑，溫酒賞雪，含飴弄孫，人生如此當(dāng)無所求
然而良辰美景片刻即逝，大黃犬警覺的從雪堆中收回腦袋，靈敏的鼻子在空中觸動著，咕嚕咕嚕的低沉警告聲從胸腔中發(fā)出，鋒利的犬牙也齜牙咧嘴的暴露在空氣中
不多時，一襲青衫伴風(fēng)踏雪而來，止步于籬笆之外，雙手抱拳，用高亢的聲音道
“晚輩凌長云，特來向李老前輩問劍！”
才端起酒碗的李老怪不由得眉頭一皺，懷中的小芋頭黑溜溜的大眼睛應(yīng)聲探向籬笆之外的青衣男子
年似及冠，面如蠶繭、膚潤似玉，雖無劍眉星目相襯，卻也五官端正、面潔目凈
單手按于腰間古劍上，背脊如同松柏般筆挺的立于天地間，任由風(fēng)雪裝飾滿他的青衫、古劍之上，深潭似的眼中滿是謙恭與敬畏
小芋頭爬下李老怪的膝蓋，用細(xì)小的手指指向風(fēng)雪中的凌長云道
“爺爺，有人找你一起玩雪了”
孩子就是孩子，童言總是百無禁忌
吹散了無形無色的緊張氣氛，舒展了李老怪的眉頭，也撫平了凌長云的忐忑心情，兩人的嘴角與眼角都不約而同的微微上揚(yáng)
李老怪一展笑顏，蒼老的皺紋都扎堆起來，拍了拍小酒壇，放下手中的酒碗，眼光竟正巧與凌長云相撞，用寬大的手掌摸了摸小芋頭的腦袋，道
“去幫爺爺把酒再溫一溫”
“哦”
乖巧懂事的小芋頭輕捧酒壇，小心翼翼的離開，還不忘在小亭與屋檐前的雪地中踩出幾朵小花，才戀戀不舍的進(jìn)屋溫酒。大黃犬好像也聽懂了李老怪的話似的，尾隨著小芋頭，一溜煙的消失在門框后
看著小芋頭進(jìn)屋，李老怪這才緩緩起身走出賞雪小亭，一步一個腳印的朝籬門外前來問劍的青衫劍客走去
兩人一前一后的在風(fēng)雪里走著，越過農(nóng)屋田舍，穿過田間小路，待到發(fā)梢都掛滿晶瑩剔透的雪花時，兩人才剝開密集的蘆葦叢，從蘆葦間穿過——到達(dá)結(jié)著厚重冰層的湖上
兩人相距三丈
李老怪看向凌長云手中的劍，劍柄古樸無華，沒有任何裝飾，劍鞘也簡單至極，僅有的裝飾是鞘尾的寥寥幾筆雕刻
順著按劍的手往上看
劍雖古樸，人看起來到不古樸
潔凈的面龐，端正的五官以及真摯的眼神讓李老怪不生脾氣
“劍名？”
李老怪輕吐兩字
“開云”
“好名字”
得到李老怪贊賞的凌長云心中竊喜
“出劍吧”
未等凌長云道謝，李老怪率先說道
“得罪了，前輩”
凌長云抱拳道，隨后劍若游龍
開云劍長三尺五寸，重八斤六兩，不似其他名劍般吹毛求斷，反其道而行，鈍鋒
一柄開云，卷起千堆雪
一時間湖上、空中、天地間的大雪都如影而行，仿佛找到共主一般，傾斜向湖上疾行的一襲青衫
氣勢磅礴
開云劍在凌長云手中，時而飄若浮云，時而驚似游龍，卷動風(fēng)雪無數(shù)，醉亂人眼
如此這般已算得是江湖頂尖劍客
身處亂雪中的李老怪卻悠然自得，猶如駕舟臨江的老漁翁一般，明明身處浪潮中央?yún)s心如止水，波瀾不驚，反借力而行
每每凌厲劍招將至都被堪堪避過
不沾染一片雪花，不席卷一絲清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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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臺后伸出一只蔥玉似的小手，接住飄舞的雪花偷偷送進(jìn)嘴中，仿佛品嘗到了什么山珍海味一般，小芋頭露出了幸福的表情。若是以往，爺爺總會拍掉他費(fèi)盡苦心才接住的一小捧雪花，并告誡他不要吃雪，現(xiàn)在總算是能得償所愿了
小芋頭環(huán)顧四周，黃酒正在火爐上沸沸做響，穿成串的小辣椒正在墻壁上左右搖晃，無聊的大黃犬爬在門檻上欣賞著漫天雪花，屋外的飛雪好像有魔力般吸引著小芋頭的視線，昨天堆的小雪人變成了白色的大粽子，屋角的桂樹也開滿雪花
冬季的黃昏正慢慢爬上天空，無名的鳥兒在穿雪追風(fēng)的尋找歸巢路
然而，爺爺卻依舊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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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夜晚總是比其他時候更加勤奮，趕走黃昏，夜幕早早就霸占了飄灑著飛雪的天際
村外飛雪連天，湖面冰塊劈散出近百道觸目驚人的巨大凹槽，魚兒們掙扎著從冰洞中探出頭來汲取著美味的空氣，然而造成這番景象的始作俑者卻消失不見
飛雪堆積起來，掩埋了廣闊的天地
田壟上兩人一前一后的踏雪而行，與來時相反，青衫劍客行在老人前方
雪在腳下片片破碎
“前輩，我也能變得像你一樣嗎？”
村頭的籬攔緩緩出現(xiàn)在視野中，即將離開的凌長云率先打破送別的沉默
“不要懷疑自己”
李老怪厚重的聲音如同撞鐘般，狠狠敲在凌長云的心頭
“嗯”
凌長云微微頷首，心中的沉重唯有自己知道
百米之距轉(zhuǎn)瞬即至，天色已晚，無夕陽，亦無余暉。唯風(fēng)雪相程相伴。
兩人同時站立腳跟，凌長云轉(zhuǎn)身同李老怪告別
“前輩，后會有期”
凌長云作揖施禮
“小子，人生區(qū)區(qū)百年，想做的事就不要怯懦”
凌長云抬頭看向李老怪，嘴唇微張，又漠然無言，重重點(diǎn)頭仿佛用盡全身氣力
轉(zhuǎn)身離去，任風(fēng)雪潑灑在發(fā)鬢
消失在雪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