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2
我至今未知這座城市的名字，只知這是一座小的不能再小的海邊城市，而我所租的公寓位于這座城市的最邊緣，這棟房子里住著一些其他人我和他們很少照面，偶爾從身邊擦肩而過，僅此而已，自從李海北失蹤，我便日益的沉默寡言。
海風(fēng)總是咸澀異常，這棟老舊得不能再老舊的房子在腐蝕性極強(qiáng)的海風(fēng)日日夜夜吹刮之下更顯滄桑，這里仿佛與世隔絕，茫茫的海平線以及綿延整個海灘往不到盡頭的沙灘構(gòu)成我單調(diào)的生活，偶有海鷗飛過，天藍(lán)得透徹，太陽也從不吝嗇的照在這片土地上。
椰樹長得茂盛，雜貨店的老板娘兒子是個黑瘦的小伙子，一雙眼睛常常透著幾分狡黠，陽光燦爛的日子我總能望見他拿著幾個椰子光著腳從海灘跑過來，分我一個，他媽一個，他一個。我雖不喜喝椰汁，卻也不拒絕，后來竟品出些椰子的香味來。
我不知雜貨店存在的意義究竟在何處，這里人跡罕至，一天只有幾位顧客，那位老板娘也絲毫不在意，坐在這小小的店里，不常說話，只望著那海面，她時不時會哼起一曲遙遠(yuǎn)古老的小調(diào)來，那小調(diào)聽上去歡快極了，只是每次哼完她便捂住臉哭了起來，淚水從她面孔蒼老的溝壑中流出，我用腳踢著門口的沙子，尋找著貝殼的蹤跡。
當(dāng)我集滿了滿滿的一罐子姿態(tài)各異的貝殼的時候，我就把它們都紛紛的擺放在柜臺上，選出最好看的那一個，其他的我便悉數(shù)扔回沙灘上，周而復(fù)始。
老板娘的兒子時常會趴在柜臺上看我把罐子里的貝殼都倒出來，然后扔回沙灘上，他總用不是很流利的普通話問我“為什么扔掉呢？”
我拂去柜臺上的沙子，淡道“沒有想送的人，扔掉也好?！?p> 后來這孩子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一個大大的鐵罐子，比我的小罐子大得多，他黑色皸裂的臉上微微泛著紅色，他興高采烈的跑過來，抱著那鐵罐子，赤腳跑過來，把我剛剛?cè)拥呢悮ざ紦炝似饋?，吹掉上面的沙子，小心翼翼的放進(jìn)罐子里面。
“等有想送的人了就送給他?！彼钠胀ㄔ捯琅f帶著幾分生疏。
我望著他笑嘻嘻的臉龐，接過那個鐵罐子，鼻尖酸澀，喉中哽咽，過了好久才道“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他說“會有的，會有的?！鞭D(zhuǎn)而又一笑，到海邊趕海潮去了。
夜幕降臨，我親眼目送火紅的太陽把海水染成血的顏色，然后像被蠶食一般慢慢變得只剩一點，帆船趕著這最后的一點光明紛紛回歸港口，男人們把捕好的魚從漁網(wǎng)上捉下來，他們拿魚來雜貨店換了幾包煙幾瓶酒回家去，沿岸低矮的小房子亮起燈來，女人們用一個小鍋子煮起了魚，海鮮的香味溢入我的鼻孔，我的肚子已經(jīng)咕咕作響。
今天做飯的是老板娘的兒子，平日里都是老板娘煮飯，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孩子做起飯來不是很利索，在鍋子前煮魚弄得滿頭大汗，還不停跟我說就快好了，我?guī)退鸦饎菡{(diào)了調(diào)這魚才勉勉強(qiáng)強(qiáng)能吃。
這孩子又撒腿跑到了外面，過了一會才回來，手上端著些其他煮好的海鮮。
“我從別處要的，比這魚好吃一些?！彼阉鼈兌挤诺阶雷由?。
“你媽不吃？”我問道。
“阿媽到海邊去了，她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到海邊陪我阿爸哩?！彼孟耩I極了，吃了好大幾口飯。
“你阿爸？我怎么沒有見過？”我問。
昏黃的燈光照在這小小的雜貨店里，幾只飛蟲在燈泡附近飛著，海狼拍打著巖石的聲音傳來，我夾起了一條小魚，放在嘴里。
“阿爸死啦?！彼f，“阿爸出海去，沒有回來，阿媽就等啊等啊，還是沒有回來。”
他夾起幾只紅彤彤的蝦“呲溜”吃進(jìn)嘴巴里面，燙得直哈氣。
“阿媽說今天是阿爸祭日，阿爸一個人在海上會怕，阿媽要去海邊陪他。”
他扭頭望向海邊，繼續(xù)道“你瞧，阿媽還站著?！?p> 我朝海邊望去，一個疲憊蒼老的黑影站在海岸旁邊，像一尊石像一樣，浪花一層一層的從海面涌來，幾乎就要打在她的身上。
“平子，你想你阿爸不？”我看著對面那個埋頭吃飯的少年。
“阿媽說阿爸是好人，海神覺得阿爸人好就讓阿爸幫他去做事，等事情做完了海神就會把阿爸還回來了?！彼f。
他抬頭望向我，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
我望著他的眼睛，忽然的流起眼淚來，淚水大顆大顆的從我的眼眶滾落。
他忙道“阿姊不要哭，阿媽說阿姊也是好人，好人都不興流眼淚的?！?p> 我揉了揉鼻子說“沒事，只是突然難過了?！?p> “阿姊叫什么名字？阿姊從沒有和我說過，”他朝我笑了笑。“下次我去廟里的時候一定告訴菩薩阿姊人可好了，讓菩薩分點福氣給阿姊，阿姊就不難過了?！?p> 我擦干眼淚，想了想笑道“我叫李海北。你讓菩薩分點福氣給我吧?！?p> 平子咧開嘴笑了說“好。”
六月，海邊刮起了臺風(fēng)，雜貨店關(guān)了門，我沒有事情做，冒著臺風(fēng)跑到城里的書店買了幾本書，回來的路上著了涼，這些日子一直覺著頭暈，今天問隔壁的人借來體溫計才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了燒。
臺風(fēng)一來炎熱便被驅(qū)趕，取而代之的是絲絲寒意，我走了好遠(yuǎn)才找到離這里最近的一家藥店，店家不是很耐煩的詢問了一下我的癥狀便隨便的給我取了藥，我拎著藥發(fā)著抖回到了我的小房間，把床上的螞蟻都弄了下去，才躺下。
吃過了藥，我顫抖著把自己裹緊，我覺得昏昏沉沉，像是一腳踏入黑暗一樣，我沉沉的睡去。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夢里我終于見到了李海北，他把我抱在他的懷里面，很溫暖，我和他并肩坐在著海邊一起看海浪和云朵，我問他去了哪里，他沒有說話，把手指放在我的嘴唇上，然后把我抱得更緊了一些，他說“我要走啦，你的小貝殼我拿走一個?！蔽页蹲∷囊滦?，哭了，他說，“就你喜歡哭鼻子?！?p> 我說“李海北，不要走?！彼α诵ΓD(zhuǎn)眼間不見了蹤跡。
我不想醒來，于是緊緊的閉上了眼睛，我燒得厲害，所以暈乎乎的。
迷迷糊糊之間感覺有人捧著我的額頭，輕輕的給了我一記吻。
我想抓住什么可是一伸手又是一片虛無。
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面泣不成聲，窗外的風(fēng)越刮越大，幾乎要把我的窗子刮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