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起話來語調(diào)總是溫溫柔柔的,叫人分辨不出喜惡,卻偏偏能字字入耳。
劉故禮一言不發(fā),閉了眼看著言書與這些個厚臉皮的老家伙打擂臺,心內(nèi)叫好連連,這小子,不只是看起來柔柔弱弱跟團(tuán)棉花似的,做事兒也像棉花,叫人想打也無從著手。
閣主發(fā)了話,十四個賬房先生自然不會拖沓,一人一沓摞的半人高的賬簿,在各位堂主驚詫的目光中將算盤打的噼啪響。
旁人餓著便餓著,劉翁卻是不能虧待的,在言書的示意下,宛芳端了一碗兌了牛乳的米稀,并四碟精致細(xì)點(diǎn),伺候著劉典用飯。
在其余人各色或質(zhì)疑或怒意的目光中,言書坦然道:“原本我也想著先將這頓飯吃團(tuán)圓了,旁的事情再慢慢細(xì)說??上觳凰烊嗽?,偏有那么些人,總要在這樣的時候來生些旁門左道的心思。既如此,倒也省事,左右將家門里料理干凈了,坐下來的那些才能算是自己人。”
林竹怒道:“閣主,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言書笑:“林堂主,既然已經(jīng)撕破臉,咱們也就不要在這邊裝傻了。您不累,我也累了。父親在時,你便總愛裝傻充楞,他老人家不愿說您并不是因?yàn)榭床怀鰜?,而是連您老年紀(jì)大了,多少是要些臉面的。誰曾想,您是這般給臉不要臉呢?!?p> 這話一出,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diǎn)。如果誰之前言書還留了余地,眼下卻是連臺階都一塊兒撤走了。
被個晚輩這樣指著鼻子罵,林竹臉色大變,瘦削的臉漲得通紅,憋了半晌才擠出一句道:“豎子無禮!”
他本是氣急了,卻忘了這是在言家的地盤,煙嵐韶華還在上頭虎視眈眈,而所謂的豎子言書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善人。
禮字才落,林竹就覺出眼前寒光一閃,緊接而來的脖頸間帶了幾分微涼的刺痛。
“血!”也不知是誰先喊了這一句,仿佛是在人堆里丟了個爆竹,將這些持重的老人炸的驚恐不已。
與此同時,原本大敞著的廳門前猛然落下了一道巨大的鐵柵欄,將呼嘯著要往里沖的琉璃閣伙計全部隔絕在了外頭。
林竹跌坐在地,一手捂了脖子,幾不可信的看著地上點(diǎn)滴的鮮血:“你,你……”
你了半天,竟不知能說些什么,言書這樣貿(mào)然出手,打斷了他所有的盤算。
這些堂主來皇城,自然是帶了不少自己的親信,只不過言書冷了他們這些日子,避而不見的,對他們仿佛頗為敬畏,使他們卸了不少心房。
況且,原本說的是宴會設(shè)在家中,對賬仍在閣內(nèi),因此他們都沒有帶太多人來這兒,但基本的戒心作用下,心腹還是來了不少。
只是,言家的廳堂雖大,要是一人帶十幾個伙計進(jìn)來還是有些扎眼,因此在言書將伙計的位置設(shè)在院子里,又在屋內(nèi)給每一堂留了四個位置的情況下,他們并沒有覺出什么異樣。
誰知,竟是在這兒等著他們。
除卻那些訓(xùn)練有素還在噼啪算賬的賬房外,也只一個劉故禮面不改色,將一碗米稀喝了個精光,甚至頗有興致的朝著言書亮了亮碗底。
傅琴耐不住性子,才想跳出來數(shù)落幾句,卻被她身邊的隨從一把摁住,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林竹,示意她稍安勿躁。
難得的是,這個潑辣的女堂主竟也能聽得住勸,咬了咬下唇,無聲的坐了回去。
原本隱在后頭的元夕此刻正面無表情的立在言書左側(cè),手上握著才得的雙刃彎刀陰氣森森的站在人前,他動作太快,此時刻意立著,就是想叫人知道,方才動手的正是他。
言書道:“我身邊的人,你們大抵兩年前都見過,便是當(dāng)日不在場的,事后或者也調(diào)查過。要我說,煙嵐韶華都是好脾氣的,便是林堂主你嘴再壞些,心再黑些,沒我的命令他們也不會真與您這樣的老人家計較什么。只這一個新來的小朋友,卻是個眼里揉不得沙子的?!?p> 各家堂主面面相覷,他們本是生意人,在商場上自是八面玲瓏,但卻沒有真遇到過這樣明火執(zhí)仗動刀動槍的時刻。
便是當(dāng)初改朝換代戰(zhàn)亂紛紛,因?yàn)橛欣祥w主護(hù)著,也是一日日太太平平的熬過來了,卻不想,臨老了還要被這樣嚇唬。
如今的情形,他們既不敢?guī)土种裾f話惹禍上身,也不知要如何接這話,只得吶吶的點(diǎn)頭將這一遭敷衍過去。
然而,面上不敢漏了分毫,心內(nèi)卻是各自腹誹,且不說這小哥兒是神是魔,只那句煙嵐韶華是老實(shí)人,便是睜眼說瞎話。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原本那些個討要說法逼迫讓位的念頭,如今再回想起來,實(shí)在令人汗顏。
這個笑瞇瞇的多情公子,比起他父親可是心狠手辣太多了。
前一秒還在對林竹笑語晏晏,,下一秒就能翻臉無情割人脖子,實(shí)在是,太可怕了。
堂下無人說話,倒是惹事的言書像真有了幾分歉意,轉(zhuǎn)頭嗔怪的埋怨了元夕幾句:“林堂主年紀(jì)大了,腦子與嘴巴總不長在一條線上,你便是聽不得這胡話也不該這般動手啊,血漬呼啦的,弄臟了衣衫,豈不是讓林堂主失了體統(tǒng)?”
說罷體貼的招來了煙嵐:“你且將林堂主帶下去好生伺候,小心些,他年紀(jì)大了,血大約也是不多的,好歹省著些流。另外,找件別的衣裳給他換上。堂主嘛,總該有個堂主的樣子,若是言行不一,跌了身份,丟的可是言家的臉。”
煙嵐諾諾:“是,謹(jǐn)遵閣主令,定然會好好伺候林堂主。”
說罷,幾步走到林竹面前,將護(hù)著他的兩個隨從一掌拍暈在地,提著這失血的堂主朝著廳堂后頭的隔間走去。
陳散喃喃:“我竟從來不知,閣主身邊的人竟都是會武的……”
傅琴沒有好氣:“也是心機(jī)深沉,十幾年如一日的裝蒜。否則,怎么能將我們這么些人一舉困在這兒?”
說到這兒也不知怎地覺出幾分好笑來:“要說這扮豬吃老虎,這林老頭可是行家,后頭又來個你,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如今,連閣主都開始玩這手了。看來,這三十六計還得好好添上幾筆,將這一招仔仔細(xì)細(xì)的記錄下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