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鼐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射中，射中了什么，清軍并沒有任何反應，還在繼續(xù)戰(zhàn)斗，高文貴身中三刀，被親兵背著狼狽地逃走了。在各條戰(zhàn)線上，明清兩軍依舊在死拼硬打，絲毫沒有結束戰(zhàn)斗的跡象。
但是李定國的奇襲部隊已經(jīng)頂不住了，在西邊攻擊陜西明軍主力的清軍不斷趕回增援，再打下去，明軍連背重傷員的人手都不夠了。李定國下令撤退，明軍都來不及收拾同袍的尸體，帶著所有的傷員撤了下去，莊鼐的突擊在多爾袞的大纛前留下了上百具尸體，可終究沒能再前進一步。
然而在渦河南岸，卻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明軍除了張能部死戰(zhàn)斷后之外，其余部隊都在往亳州城內(nèi)撤退，炮聲也停止了，費雷拉的炮兵隊釘死炮門，拋棄了大炮，跟著主力一起撤退。而在亳州東門攻擊的石廷柱、李率泰部已經(jīng)登上了城頭，和明軍短兵肉搏。
“別再追了！”岳樂攔住了還要繼續(xù)攻擊的譚泰，“明軍斷后的皆是死士，還嫌我國族將士死得不夠多嗎？快搶救傷員，我們?nèi)ズ蛿z政王會合?！痹罉放c譚泰退入了瓦克達的營中，瓦克達和孔有德也無法解釋明軍為什么撤退，他們只知道在他們的猛烈攻擊下，明軍阻擊部隊的戰(zhàn)線眼看就要被打穿了，在一波猛烈的反擊之后，明軍便開始緩緩后撤。瓦克達和孔有德的兵馬也死傷慘重，明軍的最后一次大規(guī)模反擊又帶走了清軍的數(shù)百條性命，他們的兵馬在本次戰(zhàn)役中參戰(zhàn)最早，早就是強弩之末，現(xiàn)在甚至連有效的追擊都組織不起來。明軍終于撤退，讓清軍一直繃著的那根弦松了下來，有的人干脆一屁股坐倒，再也站不起來了。瓦孔二王也贊同岳樂的意見，清軍忙于搶救傷員，不再追擊明軍。
渦河北岸的明軍見到南岸友軍突然撤退，也無法再戰(zhàn)，原本只是中層軍官的賀宏器組織反擊本已十分勉強，此時李定國撤了，李過也撤了，賀宏器、賀珍都不再對清軍猛攻，二賀親自斷后，讓部隊抬著傷員緩緩后撤，郝?lián)u旗、孫守法則撤回渦河南岸。而對面的清軍也同樣沒有追擊，緩緩后縮回大營之中。張家玉被滿達海阻擊，本來就沒能過河一步，現(xiàn)在自然也放棄了攻擊，從上游接應李定國撤回來。石廷柱、李率泰無法在城頭取得突破，也下令撤退。所有人都已經(jīng)累得精疲力盡，實在是無力再打下去。
三月十五日晨，袁宗第指揮的川軍終于趕到了。昨天一天，鹿邑城中的尼堪和尚可喜一直在主動出擊，牽制著明軍的兵力，到了夜間，清軍的攻勢緩了下來，袁宗第放心不下亳州的戰(zhàn)局，讓李復榮替自己指揮，親自分出一萬兵力連夜前往亳州。阿濟格尼堪和祖澤潤見到明軍大舉東進，也不知明軍虛實，各自放棄了對艾能奇、劉文秀的攻擊，向東撤退去和岳樂會合，劉、艾兩部經(jīng)過一天的苦戰(zhàn)，也損失慘重，袁宗第要他們分出一部分能戰(zhàn)的隊伍隨軍，其余人先回營休整。袁宗第繼續(xù)東進，終于在清晨趕到了戰(zhàn)場。經(jīng)過了一夜行軍，部隊掉隊的有不少，趕到亳州時只剩下一萬來人，但是兵力有優(yōu)勢的岳樂和瓦克達卻并沒有攻擊他們。清軍用李國翰帶來的船只扎成浮橋，讓岳樂、瓦克達所部渡過渦河前往北岸與多爾袞的主力會合，南岸只留下清軍焚燒尸體的濃煙。袁宗第等不禁震驚，他們究竟錯過了什么？
袁宗第部沒有貿(mào)然進入亳州，而是先探查戰(zhàn)場周圍情況，李定國、張家玉等人從渦河下游渡河進入亳州，賀珍、賀宏器率部從渦河上游撤到南岸，與袁宗第會合。袁宗第這才知道昨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高一功在激戰(zhàn)中為流矢所中，于后送途中不治身亡。
而當他們進入亳州時，另一個震驚的消息在等著他們——昨晚南岸明軍的突然撤退，是因為李過在阻擊清軍時身負重傷！
亳州府衙中，李過滿身繃帶，尺寸可怕的傷口中不斷滲出鮮血。他看著圍在自己榻邊的諸將：“虜情如何？”張家玉含淚道：“虜已退，我軍勝了！”李過苦笑道：“我軍何嘗勝過，不過是以命對命，以血肉為長城而已。”袁宗第跪在榻邊：“補之，我對不起你，若是我早來一步……”李過拉住袁宗第的手：“漢舉，你我十余年兄弟，何須言此？鹿邑虜軍數(shù)萬，你的處境何嘗不險？聽聞鹿邑戰(zhàn)場死傷將士以萬計，李過的命是命，他們的命便不是命嗎？我這主帥未曾下令讓你來亳，你在鹿邑浴血奮戰(zhàn)，令尼堪、尚可喜不得援多爾袞，何過之有？”
李過嘆了口氣：“還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諸位。就在十日之前，劉大將軍在應城縣去世了?！?p> 眾人無不驚駭，自從去歲襄陽大戰(zhàn)，劉宗敏一直在應城療養(yǎng)，洪承疇就職的消息傳來時，是他最后一次會見諸將，此后便除了李過之外誰都不見，誰也不知道劉宗敏的傷勢究竟如何。大部分人都以為他休養(yǎng)個一年半載就能重新視事，誰都沒想到會是這樣。乍聞噩耗，所有人都怔住了。李過緩緩地說：“大將軍的身體，始終在惡化，除戰(zhàn)傷之外，又添疾病……”李過的氣息越來越弱，“看來我也要同去了……”張能以頭搶地：“皆是我等無能，連累君侯！”李過說：“你們哪個不是滿身浴血，此話切莫再說……只是江山還需人守。以資歷而論，此任唯在漢舉和芳亮之間，只是你二人皆非扛天下之才，漢舉你莫怪我。”袁宗第說：“宗第自知無此能為，豈敢有非分之想，請兄示下人選，宗第必誓死效忠?！?p> 李過緩緩抬起手，指向人群最外面的那個人：“寧宇，我以天下蒼生托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