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夢庚得知了馬進忠反水的消息,但是他已經(jīng)顧不上了,收攏了一萬六七千部隊之后,他抵達了安慶。安慶城為數(shù)不多的守軍和官員已經(jīng)逃散一空,左軍輕易就占領(lǐng)了城池,這回他們顧不上劫掠了,而是忙著拆房,加固安慶的城防,逼老百姓上城守衛(wèi),劉芳亮的追兵馬上就要到了。
劉芳亮目睹了九江的慘狀,十分氣憤,左軍就像蝗蟲一樣,死到臨頭還要到處禍害。他留下劉世俊、馬進忠收拾九江的殘局,率領(lǐng)主力沿江東下繼續(xù)追擊左夢庚。
但是在安慶城下,劉芳亮意外地遭遇了另一支艦隊。從蕪湖出發(fā)來迎戰(zhàn)左良玉的明軍黃蜚、黃斌卿、方國安所部,也趕到了安慶。
三支軍隊,就這樣沉默地對峙著,整整一天時間,安慶城內(nèi)外一片死寂。
左夢庚不敢棄城逃走,因為劉芳亮指揮的順軍陸師已經(jīng)在安慶城西扎下了營盤,如果他企圖在陸地上逃命,絕對會被順軍的三堵墻鐵騎追上,打得全軍崩潰。而劉芳亮也不敢動手攻城,沒有水師配合,攻城一定會死傷慘重,而對面的明軍水師動向不明,順軍的水師實力不及對手,不能輕舉妄動。
黃蜚是明朝的登州水師提督,他的義父就是明朝的東江總兵黃龍。旅順被清兵攻陷之后,黃龍殉國,全家遇害,黃蜚本姓涂,是黃龍的外甥,改姓繼承了黃家的宗祀。順軍攻克北京時,正是南風(fēng)季,黃蜚既沒辦法南下投奔弘光朝廷,也不肯北上降清,決定暫時不站隊,留在登州觀望。如果起北風(fēng)之前順軍就打到登州,那投降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如果等到起北風(fēng)時順軍還沒攻打登州,他這個江西人還是想回南方。隨著順軍敗出北京,清軍占領(lǐng)山東,黃蜚就沒什么可選的了,趁著北方率領(lǐng)自己的艦隊前往江南投效弘光朝廷。
黃斌卿是福建的武官,后來調(diào)任浙江舟山總兵。黃蜚和黃斌卿的艦隊不是順軍和左軍這種混雜了大量民船的內(nèi)河水師,而是真正的海軍,裝備了大量的紅夷炮,水手也都是精通水戰(zhàn)的慣戰(zhàn)老兵,不是劉希堯、馬進忠這種“陸軍海戰(zhàn)隊”能比的。但陸地上的明軍方國安部就差得遠了,他也是左良玉的舊部,和李自成、張獻忠多次交戰(zhàn),打闖軍基本上沒贏過,打老百姓倒是每次都大勝而歸?,F(xiàn)在南京方面實在沒有什么將才,連這種貨色也委以重用了,方國安部下的兵馬數(shù)量雖然不少,卻是一群烏合之眾,根本無法對抗順軍。如果是在陸地上,順軍打這些明軍就如同閑庭信步,可是在水面上,順軍挑戰(zhàn)這樣的艦隊就是以卵擊石。這個局面很容易讓人想到后世的電視劇《西游記》中孫悟空降沙僧時的場景:“你上來!”“你下來!”
馬士秀帶著自己的部隊向黃蜚投降,黃蜚正發(fā)愁缺乏陸戰(zhàn)力量,得到這樣一支部隊自然十分歡喜。馬士秀向黃蜚說明了情況,順軍也是為消滅左軍而來,雙方?jīng)]必要沖突,就算明軍能輕易打垮順軍水師,可是奈何不得岸上的劉芳亮,也一樣奪不下安慶城。
黃蜚知道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明軍來這一趟也不是來無私奉獻的,起碼得把打仗的軍費掙出來才行,奪下安慶對他們來說至關(guān)重要。這三部明軍之中,黃斌卿軍紀最好,只是向各縣官府攤派,不強行擄掠,黃蜚要差一些,勒索商賈、糧戶,滋擾地方。方國安就差得遠了,他繼承了左良玉部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前不久,他公然劫掠了池州府城,黃蜚和黃斌卿也拿他無可奈何。黃斌卿為人剛狠,甚至想下手除掉方國安,黃蜚好說歹說總算攔住了他,這會可不是起內(nèi)訌的時候。
黃蜚和黃斌卿撇開方國安商議了一下,現(xiàn)在方國安在長江南岸,如果水師不把他接過長江,他就不能插手安慶的事情。由于方國安的恣意劫掠,黃蜚和黃斌卿的攤派難度很大,他們又不像方國安那樣沒有底線,連百姓家里最后一口存糧都搶走,所以他們打定了主意,安慶之戰(zhàn)絕不能再讓方國安參加。打下安慶之后,左軍繳獲的戰(zhàn)利品加上向城內(nèi)富戶的攤派,就可以讓他們的部下們滿載而歸了。
但是這個計劃最大的問題就是,不讓方國安參加,陸地力量就只剩下了馬士秀一部,黃蜚和黃斌卿部下的水師人數(shù)雖多,可是登岸攻城是打不贏左軍的。而且劉芳亮部虎視眈眈,豈能容明軍獨占安慶,假如水師登岸之后遭到闖軍的突襲,那勢必是一場毀滅性的潰敗。
就在他們尷尬的時候,有人來給他解圍了。
堵胤錫和項煜帶著袁繼咸來到了黃蜚的旗艦上,袁繼咸堅持不肯和闖軍合作,劉芳亮留著他也沒用,干脆把他放了回來。項煜是個沒骨頭的人,自然風(fēng)行草偃,堵胤錫卻是有抱負的。此時李自成戰(zhàn)死的消息已經(jīng)傳開了,順軍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巨大的震動,堵胤錫本想趁此機會勸順軍接受明朝的招撫,共同抗清,但是劉宗敏和劉芳亮的態(tài)度都是模棱兩可。他們心中對南京的朱由崧十分鄙視,當年在洛陽的時候,福王一家斂財不計其數(shù),闖軍臨城之際又軟弱無能,給這樣的人當臣子實在是太丟人了。堵胤錫能理解這種情緒,他對弘光朝廷也是滿腹微詞,都什么時候了,還搞什么“借虜平寇”,現(xiàn)在李自成倒是死了,可東虜?shù)蔫F蹄也馬上就要蹂躪江南了。堵胤錫又想到了另一點:福王并非帝位第一順位的繼承人,現(xiàn)在明明有一個更好的選擇,能把所有抗清勢力團結(jié)起來的選擇。
堵胤錫替劉芳亮給黃蜚和黃斌卿帶了話,兩位黃將軍也都是好漢,大家都是為了鏟除左夢庚這伙賣國投敵的害民賊而來,大家沒必要沖突,劉芳亮愿意與明軍將領(lǐng)們會商出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解決方案。
袁繼咸則是沉默無語,終于回到了明軍軍營之中,也算是可以安心了,可是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他也有些心灰意冷。自己信任左良玉,得到的回報卻是出賣,反而是過去視為死敵的流寇救了自己的性命。對于大明的官場,他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信心,只想隱遁出家,了此殘生。
黃蜚和黃斌卿并沒有太猶豫就接受了堵胤錫的提議,現(xiàn)在明軍已經(jīng)勢成騎虎,要么和劉芳亮合作,要么就得直接灰溜溜地返回,黃蜚和黃斌卿是絕不能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的。對于南京的弘光朝廷,他們也很失望,朝廷成立近一年了,毫無建樹,成天就是黨同伐異、賣官鬻爵,大臣們天天高談闊論,互相彈劾。黃蜚和黃斌卿漂洋過海來報效朝廷,是為了不當亡國奴,國子監(jiān)司業(yè)沈廷揚提議從海路接應(yīng)山東義軍,揮師北伐,還愿意獻出自家的私人船隊報效朝廷。黃蜚與黃斌卿極力贊成,多次和沈廷揚通信,卻沒想到朝廷對沈廷揚的建議毫不理睬,還派沈廷揚去給吳三桂送糧食,而劉澤清又扣了沈廷揚的船。朝廷的如此亂象,冷了無數(shù)仁人志士的一腔熱血。現(xiàn)如今多鐸大軍東進,山東清軍也揮兵南下,國家存亡在此一戰(zhàn),朝中的“正人君子”們卻還忙著蠅營狗茍,將領(lǐng)們也該給自己想想出路了。黃蜚和黃斌卿忠于的是國家和民族,對朱明王朝的忠誠就有限了,至于皇帝本人,大家給你面子你是皇帝,要是不給你面子,這個紈绔公子又算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