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和阿嬤跨越了陰陽,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麟毓站在一旁,渾身隱隱的散發(fā)著同冥界格格不入的祥瑞之氣,卻也震懾著一眾鬼魂無人敢上前。
麟毓在一旁不過稍稍站了一會兒,便有男子低啞的嗓音傳來:“戰(zhàn)神大人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 ?p> 麟毓應聲回頭,但見一襲黑袍裹得嚴嚴實實的冥王大人立在離她幾丈遠的地方,朝著她行了個禮。
麟毓瞧了一眼,也沒瞧見那團濃霧后面的高瘦男人長什么樣,但見對方彬彬有禮,她也認真還了一禮。
就在麟毓打量冥王的時候,黑袍下的男人也在打量著麟毓。
女人身姿嬌小,戴了白色帷帽,長長的紗簾一路遮到腳踝,只露出一雙穿著繡鞋的小腳,然而哪怕遮的嚴嚴實實,舉手投足間的氣勢依舊不可小覷。
九萬年前那人來尋人的時候,他還不是冥王,當時那嬌嬌小小的姑娘一身傷痕,魂體殘缺不全,然而哪怕幾乎就要魂飛魄散,刻在骨子里的戰(zhàn)意卻還是驚人的強大,幾人合力居然沒有將她一擊拿下。
后來那人將力竭的殘魂抱在懷里,他從未見那人露出過那樣溫柔的神情,仿佛懷里人就是他此生全部。
一晃九萬年,他再沒見過那姑娘,倒是那人偶爾會來同他吃一杯酒,問起那天那姑娘,臉上有溫柔,有隱忍,眸子里總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后來才知曉,那嬌嬌小小的姑娘,居然是那鼎鼎有名的戰(zhàn)神!
當時匆匆一瞥,那殘魂渾身浴血,他也沒看清那人如此緊張的姑娘到底長啥樣,后來提及,那人也總是捂得嚴嚴實實,而且天界一直有傳言,當年麒麟族三公主麟毓一支祈福舞傾國傾城,而這三公主據(jù)說是如今帝君的前未婚妻,他實在好奇,能叫那人傾心的姑娘,得有多絕色傾城!
冥王這廂胡思亂想著,便聽前方的女子聲音軟糯的開口:“冥王大人,恕在下冒昧,想向你討個人情。這老婦人一生行善,想請冥王來世替她尋個一生順遂的好人家,日后冥王若有所求,麟毓定當盡力而為!”
冥王抬眼瞟了一眼同凡人擁抱在一起的老婦人魂魄,心下明了,麟毓不知何故拿了老婦人的功德,答應欠自己一個人情,以此做交換替老婦人往生。
這于他而言,不過抬抬手的事,但能得戰(zhàn)神一個承諾,他卻是賺大發(fā)了,豈有不應之理?
不過這姑娘不是九萬年被那人救回去了嗎?怎么不見那人一起?他瞧著前幾次那人來的時候眼里的神色,還以為這兩人好事將近呢!
不過說到底,這畢竟是人家私事,他也不好打探太多,哪怕他心里千回百轉,然而面上也只淡淡點頭:“那本王就卻之不恭了。”
這廂說著話,冥王一抬手,一臉絡腮胡子的判官大人就捧著一疊厚厚的資料站到了麟毓身旁:“戰(zhàn)神大人,這些都是鐘鳴鼎盛之家,任憑大人挑選?!?p> 麟毓接過來翻了翻,就見濃霧里跑出來一個眉眼清秀的捧了一疊簿子的少年:“大大大大,大人……這里都是豐,豐衣足食的人家……”
麟毓一抬眼,就見冥王大人狀似不經(jīng)意的將那清秀少年擋在了身后,聲音冷淡:“下去!”
絡腮胡子的判官也道:“那些小門小戶的,沒得辱沒了戰(zhàn)神大人!”
清秀少年這才發(fā)現(xiàn),傳聞中的戰(zhàn)神大人就站在離自己幾步遠的地方。
少年激動起來:“大大大,大人,青山鎮(zhèn)……唔”
少年想說,上次青山鎮(zhèn)凡人集體添了數(shù)十年壽命,害得冥王大人焦頭爛額,罪魁禍首不就是戰(zhàn)神大人嗎?
然而他話未說完,就被胡子判官捂了嘴。
“你可閉嘴吧你!”
氣氛一時微妙起來。
冥王大人輕咳了一聲:“這些都是判官大人挑選出來的貴胄之家,戰(zhàn)神大人可自行挑選。”
麟毓翻了翻,發(fā)現(xiàn)大都是王宮貴胄,便將目光投向了那少年手里的一疊簿子:“那些都是小康之家?”
判官大人聞言,接過少年手里的簿子,呈到麟毓面前。
麟毓下意識的多看了滿臉胡子的判官一眼,還真是個貼心的下屬。
麟毓一目十行,不多時就挑好了幾家,轉身去問當事人意見:“阿嬤,我給你挑了幾個人家,不是天潢貴胄,但都是家底殷實的好人家,一夫一妻,夫婦恩愛,日后嫁人也可同夫婿舉案齊眉,一生順遂。畢竟位置越高責任越大,往往身不由己,阿嬤你意下如何?”
阿嬤安撫好長生,朝著麟毓行了一禮:“但憑仙子做主!”
麟毓便將她最中意的一家指給阿嬤看:“這個劉姓人家,男主人是縣丞,家里夫婦恩愛,沒有通房妾室,家境殷實,已育有一子,如今全家都期盼一個女兒,而且我看了姻緣,日后能得一個恩愛有加的夫婿,兩人一生順遂,恩愛到老?!?p> 阿嬤聽著,心下一陣感激,仙子是真的全心全意在替她考慮,不由伏地行了一個大禮:“仙子大恩,無以為報?!?p> 麟毓抬手扶起阿嬤,平靜道:“我拿了你的功德,還你一世美滿人生,你并不欠我什么?!?p> 冥王見幾人談妥,便道:“那這便上路?”
麟毓點點頭,卻見身后的長生發(fā)出一聲悲鳴,死死抓住了阿嬤的衣服:“阿嬤,阿嬤……”
阿嬤扶起長生:“囡囡,你要乖乖的,阿嬤要去的是個好人家,你不要掛念?!?p> 長生心下明白,如今的相見已然是麟毓格外開恩,她不該如此執(zhí)著,理智告訴她她該放手,可是她怎么也松不開抓著阿嬤衣服的手。
阿嬤也心下難過,不由用力回抱了長生一下:“囡囡,日后阿嬤不在你身邊,你自己要擦亮眼睛看人。”
長生只執(zhí)拗的拉著阿嬤的衣服:“阿嬤,阿嬤……”
麟毓看向長生,聲音平靜:“長生,你阿嬤一生不幸,如今有機會輪回去一個好人家,你有何不舍?”頓了頓,又補充道:“那戶劉姓縣丞離青山鎮(zhèn)不遠,你若實在思念的緊,日后抽空去瞧幾眼?!?p> 麟毓冷冷清清的聲音傳到長生耳里,長生終于清醒了幾分。
是啊,她阿嬤一生多災多難,自己更是沒有盡上一分贍養(yǎng)義務,更是因為自己受盡嘲諷跟磨難,如今阿嬤能夠往生到一戶一生順遂的人家,她應該替阿嬤高興。
想到這里,長生松開了阿嬤的衣服:“阿嬤,我送你最后一程?!?p> 兩人相攜走到孟婆的涼亭旁,此刻鬼魂稀疏,不多時就輪到阿嬤。
長生顫著手接過孟婆手里的湯,聞著湯里的澀味,顫聲道:“孟婆,在我阿嬤碗里放點糖吧,她這一生太苦了?!?p> 一語畢,長生終于泣不成聲。
她的阿嬤,從河里木盆中將她撿回來的阿嬤。
家里留了雞蛋一個都舍不得吃,全都偷偷攢給她的阿嬤。
哪怕后面她同一個負心男人私奔,卻還是時時擔心她掛念她的阿嬤。
那個一生孤苦,卻給了她全世界美好的阿嬤。
終于要離開了。
眉眼冷冽的孟婆挑了挑眉,卻并未多話,伸手接了長生的一滴淚放入碗里:“有情人的眼淚,就是世上最甜的糖?!?p> 一語畢,將那碗湯遞給老婦人。
老婦人最后看了長生一眼,接過湯一飲而盡。
冥王一抬手,將阿嬤送進了一個漆黑的往生通道。
長生終于顫抖著蹲下身去。
雙臂環(huán)膝,將頭埋在自己膝蓋上,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卻只發(fā)出低低的嗚咽聲,宛如一只被拋棄的幼獸。
麟毓走過去,無聲的在長生頭上摸了摸,并不多話。
今日需要往生的魂魄基本都已經(jīng)飲過孟婆湯,孟婆收好鍋碗,放下袖子,朝著冥王行了一禮,道:“大人,我在此熬湯五百年,請大人允許我也去往生吧?!?p> 等了五百年,也不見那個負心漢的身影,看多了凡人的聚散離分,她也生了想去凡間走一遭的心思。
她不是在等人嗎?五百年都沒等到?什么凡人能活五百年?
麟毓心下奇怪,就見冥王大方的揮了揮手:“自己挑個好人家,喝了孟婆湯,往生去吧!”
孟婆謝過冥王,去判官大人那里挑了個小康之家,回身去自己鍋里舀了碗湯,捏著鼻子灌了下去。
不過片刻,就見孟婆一臉茫然的朝著眾人看過來。
絡腮胡子的判官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道:“你愿不愿意留在地府,替往生之人熬忘魂湯?”
眉眼冷冽的女子茫然了一會兒,想不起自己是從哪里來,也想不起自己要去干什么,便點了點頭:“我愿意?!?p> 麟毓目瞪口呆看著孟婆飲了鍋里的湯,全然忘卻前塵,又看看面不改色忽悠人的冥王跟判官,一時無言。
難怪孟婆等了五百年也沒等到人,八成早就忘了自己要等的是誰了!
麟毓心下好笑,又對孟婆的忘魂湯十分好奇,不由得舀了一碗,端到鼻子底下聞了聞。
還不待她再嘗一嘗,就被一只溫暖的大手握住了:“阿毓,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