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攀登塔佇立在京南公安大學(xué)西苑操場東側(cè),像破土而出的巨臂,居高臨下俯瞰著攀登樓和訓(xùn)練房。
時寒爬出塔頂?shù)淖o欄,坐在沿上,雙腳臨空垂落,空洞的雙眼望著月明星稀的夜空,思緒在雜亂中飄飛。
打了結(jié)的繩索在身后隨風(fēng)擺動,鐵環(huán)扣與鋼板碰撞叮當(dāng)作響,有些刺耳沉悶。
這不是他第一次登上塔頂,也不是第一次違規(guī)爬出護欄。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一直都是。可現(xiàn)在,他忽然不知道何去何從,那個謎死死地壓著他,他還能到哪里去尋找答案?
入校的第一天,他急不可耐地去見了劉叔叔,那個據(jù)說為他做了很多,但素未謀面的人。見面的場景尷尬到無以復(fù)加,只有簡單的兩句對白。但他相信劉鵬就是劉叔叔,就算再怎么否認(rèn),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就在這座塔下,他向劉鵬發(fā)起第一次挑釁。劉鵬告訴他“等你登上塔去,你就會知道自己是誰?!?p> 他清楚地記得在被一名特訓(xùn)隊員三秒撂倒之后,劉鵬指著那名隊員,用鄙夷的眼神看著地上的時寒:“你聽清楚,他!是我隊里最次的,你要參加特訓(xùn)隊,先過他這一關(guān),再來跟我談登塔。”
時寒重新站立,毫無章法地朝那名隊員飛沖過去,繼續(xù)被撂倒。他繼續(xù)站起來,瞪著血紅的眼睛拼命死撲,一次又一次。唯一的不同的是不斷縮短的抗衡時間和倒地的姿勢。橫摔、側(cè)摔,背摔、過肩摔。
劉鵬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個瘋子,冷冷地說:“放棄吧,你不行。”
時寒用火辣的手掌和生疼的膝蓋支撐著地面,拱起腰背,下半身慢慢收縮,腰部以上不自覺得向左傾斜,每個微小的動作都從右臂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他又一次站立起來,除了劉鵬,在場的隊員包括那個對手,都神情復(fù)雜,是什么讓這家伙發(fā)瘋一樣不要命。
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劉鵬沖一個新兵大動肝火。
“隊長……”
“打!狠狠打,打到服氣為止?!?p> “可他的手臂……”
“殘不了,殘了更好,讓他知道什么叫不自量力。”
見劉鵬下了死命令,隊員迎著時寒踉蹌的腳步對沖過去,右腳直穿胯下,左手鎖腕,右手抓腰,抽拉,屈背,擰腰,頂肩,一個漂亮的凌空背摔一氣呵成。
時寒再次被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感覺自己的背陷進了水泥里,一口氣從幾近撕裂的肺部噴出,頭沖出墊子,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一時間五味俱起,眼中一片紅光,攢動的人頭,急切的呼喊慢慢模糊,“我要死了”。
他沒有死,卻浴火重生了。時寒犟贏了劉鵬,如愿登上了攀登塔,成為特訓(xùn)隊優(yōu)秀的一員,可劉鵬并沒有給他答案。不久后對打的那名隊員拍著他的肩膀說:“特訓(xùn)一分隊隊長周兵,歡迎你加入!”。劉鵬,你這個老到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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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辦公室里亂成了一鍋粥。
“自殺?胡鬧,簡直胡鬧?!睆埿iL焦急地來回踱步,這一出接一出,簡直要了他的老命?!斑@叫什么事?劉鵬,瞧你帶的人?!?p> “這可怎么辦?張校長,劉鵬,我可沒要對這孩子怎么樣,這你們都可以作證的,我只是要個說法?!秉S晴驚慌失措,頓時慌亂。
不等他們說完,劉鵬奪門而出,百米沖刺朝西苑訓(xùn)練場飛奔,石生緊隨其后。劉鵬不敢想象時寒縱身一跳的后果,孬種、軟蛋飛快地從他嘴里冒出來,從校長辦公室一路罵到訓(xùn)練場。時寒敢跳,他就罵他一輩子軟蛋。
時寒看到了剛剛從他身上一閃而過的那束光,只是沒料到會招來這么多人。劉鵬第一個趕到,接著是石生。隨后是氣喘吁吁的黃晴,高跟鞋跑斷了一只,提溜在手上。
張校長邁著兩條老寒腿,邊趕邊喊跑慢些。
底下迅速聚攏而來的人頭,讓時寒好奇。訓(xùn)練場的大燈全部打開,瞬間一片燈火通明。這是大部隊抓捕通緝犯?他沒想要逃,只想一個人靜一靜而已。他看了一圈,并沒看到筱雅,一絲失落一閃而過,馬上又坦然了。
“時寒!你小子別犯渾,為這么點破事,值得嗎?”塔下傳來熟悉的呵斥。
時寒一時不知如何反應(yīng)。
“你個孬種,軟蛋,這是煉鋼的地方,要死換個地兒?!眲Ⅸi知道這小子的脾氣,不停地反復(fù)激他。
一個來路不明的野貨,竟有人關(guān)心他的生死。時寒明白了,忽然覺得好玩,索性倚著護欄站了起來,底下的嘈雜聲立馬消失,一個個屏息凝神,像一群伸長脖子的鴨子。
他順著塔沿慢慢挪動了一下,忽然兩腿一酸,一個踉蹌,幾乎摔下塔去。他一把抓住了護欄,塔下瞬間沸騰。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劉鵬你千萬別把他弄急咯。”張校長的血壓不斷升高,一只手捂住了暈乎乎的腦袋。
“張校長,劉鵬,石生,各位,你們可要作證,我不要說法了,我現(xiàn)在什么都算了,讓這孩子趕緊下來?!秉S晴簡直快昏過去,不停央求。
塔下,安保處已鋪了一層又一層的防護墊,還在不斷想辦法固定加高。
時寒的每一個動作都能引起塔下巨大的波瀾,這簡直太好玩了。他伸直雙手,微微屈膝,做了一個跳水前的伸展運動。
“是。我就是你要找的劉叔叔。你贏了,你下來,我保你沒事?!眲Ⅸi終于急了。
“你怎么可以這么說”,張校長扭頭看一眼黃晴,“怎么會沒事,弄出這般動靜,怎么能沒事?!?p> “算了,都算了。劉鵬,趕緊想法子弄下來?!秉S晴緊皺眉頭,盯著塔上。
劉鵬的心徹頭徹尾系在了時寒身上,見剛才的話似乎起了點作用,他繼續(xù)說:“先退回塔里,我們談?wù)??!彼姇r寒沒反應(yīng),又大聲重復(fù)了一遍。
時寒突然有些慚愧,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一時還真有縱身一跳的沖動。
“我跟他聊聊?!眲Ⅸi剛要上塔,身后傳來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塔下的人自覺往兩旁讓開。
“老李…”黃晴似乎一下找到了主心骨。
“等會兒跟你算賬。”李滿福邊走邊說,在秘書陪同下,和黃晴擦肩而過。黃晴臉上一陣火辣。
劉鵬毫不客氣地說:“李滿福,你干什么!”
“劉鵬,你怎么說話呢?!睆埿iL知道劉鵬心懷怨懟,趕緊上前壓陣。
李滿福朝張校長擺擺手,說:“記恨了二十幾年,讓他撒撒氣。何況幫我調(diào)教了這么多年兒子,怎么著都得說聲謝謝?!?p> 劉鵬眼中冒火,一把扯住他說:“記恨你不應(yīng)該嗎?我要是你早一頭撞死。”
“我不會,我會去找出真相,而不是胡亂咬人,”李滿福停住了踏上臺階的腳,用后背對著他說,“就在眼前站著,卻形同陌路的滋味不好受吧。”說完,他輕輕撥開了劉鵬的手。
“李滿福,時寒若有個好歹,我絕不善罷甘休?!?p> 李滿福輕輕一笑,說:“我信,這么多年,也沒見你消停?!毙β曋谐錆M鄙夷。
石生暗自嘆息。
李滿福一口氣登上塔頂,精神矍鑠,大氣不喘,只是胸口有些悶,還隱隱有些痛。他看著一臉錯愕的時寒,也不勸他進塔,笑道:“你不怕死?”
時寒轉(zhuǎn)頭看了看塔下,說:“那得看為什么死,怎么死。”
李滿??粗矍斑@個英氣逼人的小子說:“那你說說看,今天你為什么死?又準(zhǔn)備怎么死?”
“誰要死了,我不過是上來想問題。你誰?。俊?p> 李滿福覺得這小子更有意思了,笑著說道:“李滿福?!?p> 時寒面帶譏色地說:“噢,這名字快把我耳朵磨出繭了。這么說,你是準(zhǔn)備興師問罪,還是準(zhǔn)備落井下石?”
“怕了嗎?”
“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無牽無掛怕什么?”
“做人得有個怕,當(dāng)警察更得有個怕”,李滿福說:“就算你是孫悟空,頭上也得掛著緊箍咒?!?p> “噢,明白了,你不是問罪,是說教來了?!?p> “我是給你指路來了,經(jīng)受八十一難,自然就有真經(jīng)?!?p> 不一會兒,李滿福就帶著時寒爬下塔來,所有人都一頭霧水的看著兩個人。
李滿福痛快地喊了一聲:“走了!”似乎是說給張校長聽,又像是說給緊跟其后的李夫人聽。
張校長忙不迭地迎上去說:“那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