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是個五十多歲的威嚴老者,金冠束發(fā),身穿蟒袍,腰系玉帶,腰板挺得筆直。
此時,威儀自重的他背著雙手站在書桌前,看著擺在桌上的人頭與金牌,表情陰森可怖,雙眼中怒火涌動。
他的兒子平南王世子靜靜地立在他的身后,面色慘白,神情晦暗,不知不覺間,額頭已經(jīng)滲出了一顆顆豆粒大的汗珠。
平南王緩緩地轉過身來,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兒子。
豎子!本王知道你這么做完全是為了葉孤城,可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魯莽險些壞了本王的大計!
不過那個計劃關系著太多人的身家性命,計劃的始末詳情只有他本人與葉孤城最清楚,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泄漏的危險?,F(xiàn)在還不到告訴兒子的時候……
平南王世子最了解父親的脾氣,知道他的父王此刻定是充滿了憤怒,所以,他知趣的垂下頭,乖乖的雙膝跪地,道:“父王,孩兒知錯了,懇請父王責罰?!?p> 平南王道:“你真的知錯了?”
“千真萬確?!笔雷拥?。
平南王冷冷的道:“很好!你現(xiàn)在馬上去后院面壁反省,沒有為父的赦令,你不可出房門一步。你可認罰?”
“孩兒遵命。”世子目光低垂,沮喪的從地上爬起,轉身朝書房外走去。
眼看他就要踏過門檻的時候,只聽得背后傳來一聲巨響,好似是桌案倒地的聲音。平南王吼道:“白云生!欺人太甚!本王饒不了你!”
白云生將人頭送來是什么意思?就算是傻子都能明白其中的威脅之意。
平南王身為天潢貴胄,生下來就享盡人間尊榮,無論是權利富貴乃至于人命,他都可以予取予求,連孤高如葉孤城者都成了他王府的客卿。
在這個世上,除了那位皇帝至尊外,本就很少有人敢忤逆他的心思,更別說反過來威脅他了。
白云生的行為仿佛在說:老小子,放聰明點,今天我可以無聲無息將高見升的人頭放到你的書房里,也同樣可以悄無聲息的取下你的人頭……
白云生的所作所為,不啻于在他臉上狠狠地摑了一掌。他的一張老臉只感覺是火辣辣的疼。
簡直是奇恥大辱!
然而為了那個正在進行中的大計劃,這口氣偏偏又發(fā)做不到,他只得強行忍下屈辱,暗自發(fā)誓:白云生,你給我等著!本王計劃成功的那天,一定要滅了你滿門……
白云生這時候卻已經(jīng)平安回到洛陽白園,再次過起了深居簡出的生活。
不過,他雖然人在園林,仍在遙遙掌控著西方魔教的運行,與此同時,江湖上的各種消息也源源不斷的匯聚到他的手中。
他真正做到了——人閑無事家中坐,江湖明細掌中盤。
在他回到白園的幾天后,一個轟動江湖的消息傳來。
強大而又神秘的黑虎堂堂主飛天玉虎死在了陸小鳳的靈犀一指下,雄霸一方的黑虎堂為之覆滅……
白云生慵懶的坐在一張?zhí)梢紊?,碧空萬里無云,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盛開的牡丹將他包圍,鼻尖縈繞著淡淡地花香。他端著一杯猩紅的波斯葡萄酒,看著紙條上的消息,心中嘖嘖稱奇。
陸小鳳就是陸小鳳。果然是潛力無窮,永遠猜不到他的極限在那里。
不過在白云生看來,這并非全都是一件好事。陸小鳳在江湖上的名聲越是響亮,注定將來遇到的麻煩也會越大。
想到這里,他忽然嘆了一口氣,暗忖:他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開始被老頭子和宮九他們給盯上了吧?想來以老頭子的性格,應該不會對陸小鳳出手,否則的話,就算是十個陸小鳳梆在一起,也未必能夠是他的對手。
所以,陸小鳳一旦真的接觸了隱形人組織,他的敵人或許只有宮九一人。
恐怕這也是陸小鳳踏上江湖以來所遇到的最大考驗了。
或許只有打敗了宮九,陸小鳳才能涅槃重生,自由的翱翔九天,成為一只真正的鳳凰。若一旦敗了,他也只能變成一只死鳥了……
白云生明知道陸小鳳將會遇到危險,卻又不能出手,除了他欠了宮九的人情之外,最主要的是,他現(xiàn)在最大的對手是葉孤城。
數(shù)月來,他養(yǎng)刀入神,胸中蓄養(yǎng)一股無敵氣勢,最后只能為葉孤城而拔刀。
是勝還是敗,是死還是活,一切只能靠陸小鳳自己了,沒有人能夠幫得了他……
況且,陸小鳳一旦知道了他在組織中的身份,和他以前的所做所為,那個時候,陸小鳳與他是敵是友還猶未可知……
一個月后,陸小鳳突然狼狽的沖入了白園,一路橫沖直撞的闖入了后院,此時此刻,白云生正坐在亭中喝茶賞花。
他看到陸小鳳突然現(xiàn)身,顯得很吃驚,尤其看到陸小鳳手上牽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后,他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那個女人他認識,正是隱形人組織中的沙曼,宮九最為迷戀的那個女人。
她的命運十分坎坷,自幼被其哥哥飛天玉虎方玉飛賣入妓院,過著非常人所能接受的痛苦生活,后被宮九看中,替其贖身,將其帶回東海的秘密小島上,成為了宮九的情人……
不得不說,陸小鳳不僅武功計謀不差,對付女人也很有一手,不僅活著離開了小島,竟然還將宮九的禁臠給一起拐了出來。
想來現(xiàn)在宮九已經(jīng)是氣炸肺了。
白云生想到此節(jié),不厚道的笑了起來。
“陸小鳳,你來了,請坐?!彼鴮γ娴氖室恢?,淡淡的道。
陸小鳳此刻見白云生的神情還是一如既往般平靜,心中驀地涌起一團怒火,指著沙曼問道:“白云生,她,你應該認識吧?!?p> 白云生點點頭,只是隨便瞥了沙曼一眼,就收回了視線,似乎那顛倒眾生的絕美容顏在他眼中沒有絲毫的吸引力?!吧陈?,好久不見了。”
沙曼神情淡漠,朝白云生微微欠身,清冷的道:“白公子安好?!?p> 白云生嗯了一聲,重新看向了陸小鳳,嘆了口氣,道:“陸小鳳,你終于還是去了那座小島?!?p> “我也沒想到,白云生除了是白家三少之外,還是老頭子的手下,而且成了西方魔教的新任教主。”陸小鳳的聲音充滿了悲憤。
“你騙得陸某好苦!”
白云生神色平靜,心中也很淡然。他知道,只要陸小鳳踏上了東海小島,他的身份遲早都會暴露。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他早就做好了心里準備,輕聲問道:“看來你都知道了?!?p> “不錯!”陸小鳳握緊了拳頭,上前一步,冷冷的道:“白云生,你現(xiàn)在是不是該給我一個交代!”
“交代?你想要我給你什么樣的交代?”白云生安坐不動,用奇怪的眼神看著陸小鳳。
“西門吹雪?!标懶▲P心中抽搐著,強忍著悲傷,終于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白云生端起了桌上的紫砂壺,為自己斟了一杯茶,一縷淡淡地幽香在亭中縈繞開來。
他端起杯子,湊到唇前啜了一口,冷冷的道:“陸小鳳,你要搞清楚一件事,西門吹雪只是你的朋友,卻不是白某人的朋友?!?p> “所以,你就殺了他?”
白云生頷首,冷聲道:“雖然是宮九下的手,不過他確實是受白某人所托,你這么說也沒錯?!?p>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既然事情已經(jīng)做下了,陸小鳳也都清楚了,白云生也沒有什么不敢承認的。
陸小鳳搖頭,心中又是涌上來一股悲傷,眼神暗淡,此時已無話可說。
說實話,他打心底里不愿與白云生動手,并不是因為白云生的武功太高而感到畏懼,理由其實只有一個,而且很簡單,那就是他確實是把白云生當成了朋友。
但是,西門吹雪同樣是他的朋友,他的仇不能不報。
“怎么?你確定要和我動手?你以為自己能勝得了我?”白云生瞥了陸小鳳一眼,沉聲問道。
“白云生,我們認識多久了?”陸小鳳沒有回答,忽然一臉惆悵的問道。
白云生神色緩和了下來,略做回憶,道:“差不多應該快有十五年了吧。”
十年彈指一揮間,往事歷歷在目……陸小鳳猶自記得,兩人初次相逢時,他僅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白云生的年紀更小。
十五年前的一天,春光明媚,氣候怡人,兩個少年于洛陽散花樓外道左相逢,他請白云生喝了一杯酒,兩人從此相識,并成為了朋友。
多年過去了,他們曾經(jīng)于華山之巔豪飲狂歡,也曾在西子湖畔的船上醉酒長眠……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發(fā)覺自己竟然從來都沒有真正看清眼前的這個人。
“你覺著我騙了你?”白云生將杯中香茗一口飲盡,抬眼問道。
“難道不是?”陸小鳳心中抽搐,唬著臉反問。
“那你說說,我究竟騙你什么了?”白云生微笑著道。
陸小鳳忿忿不平,愈發(fā)覺著白云生的笑臉可惡至極,“我一直都把你當成好朋友,可你卻辜負了我們的友情?!?p> 白云生攤了攤手,“很好,看來,你這是要準備與我割袍斷義了?”
“陸某正有此意?!?p> 白云生又道:“你還準備殺了白某,去給西門吹雪償命是不是?”
“這……”陸小鳳猶豫了。
白云生笑了,“怎么?你怕了,西門吹雪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你這次來我這里,不就是為了給西門吹雪報仇嗎?”
說著,白云生的聲調越來越高,“你還在等什么?怎么還不動手?”
陸小鳳咬牙,臉上肌肉抽動了兩下,惡狠狠地道:“白云生,你不要逼我!”
這時,沙曼突然拉了拉陸小鳳的衣袖,陸小鳳轉頭望去,便見她那一張如花俏臉上掛滿了擔憂。
她在害怕什么?
莫非以為我不是白云生的對手?!
陸小鳳心中旋即苦笑不已:哦?好吧,白云生若是出刀的話,他還是很危險的……
沙曼心上苦楚彌漫,她雖然是隱形組織的人,可實際上,對白云生并不了解,關于白云生的實力,她大多是從宮九那里聽來的。
宮九曾經(jīng)無意間對她說過,“在這個世上,我最看不透、也最為忌憚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教我武功的老頭子,另一個就是白云生?!?p> 聽聽,能令宮九這等可怕的人都感到忌憚的人,他的武功還能差了?
她當然不希望陸小鳳跟白云生動手了。
不過,她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有時候,男人一旦下定決心去做某件事,她只需乖乖地站在一旁,等著男人做完事,再回來找她……
她只是給陸小鳳遞了一個鼓勵的眼神,就轉身出了涼亭,在亭外的一株海棠樹下站定,靜靜地等了起來……
白云生全身放松,眼神平淡,大馬金刀的坐在石凳上,靜靜地等著陸小鳳出手。
陸小鳳握緊了雙拳,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臉上的憤怒突然神奇的消失了。
有時候,憤怒并不只會給人帶來力量,還會帶給人失敗。
高手間的交鋒其實不僅是在比拼真氣、招式與體力,爭得更是毫厘之末。
交手的時候保持一顆冷靜的頭腦尤其重要。
陸小鳳本人雖然跳脫多變,可一旦認真起來,同樣可以做到如冰山般冷靜……
他真氣已經(jīng)運足,整個人好似一張拉滿了的弓弦,蓄勢待發(fā)。出手時必然會發(fā)起雷霆一擊。
白云生眼簾低垂,靜靜地看著手中的白瓷杯盞,氣勢與天地混元,真氣不露不泄。
亭中的空氣在瞬間凝固。
冥冥中,時光長河好似在此刻停止了流動。
兩人都沒有率先出手的意思,一動不如一靜。冥冥中,以心神捕捉對方的破綻。
此時,已經(jīng)入秋,氣溫一天天的涼了下來,仍有不少蚊子蒼蠅肆虐,它們在空氣中沒有軌跡的飛來飛去,進行著生命結束前最后的瘋狂。
不知何時,一只蚊子扇動著透明的翅膀,冒失的闖入了劍拔弩張的涼亭中。
下一秒,空氣似乎肉眼可見的震動了一下,可憐的蚊子突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彈飛了出去。還未等它飛出涼亭,就已然化為了一小撮齏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