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警把剛趕過來的老六送上警車，松了口氣，像心里一塊石頭落地，慶幸下班前又要結(jié)一案了。
可是，王局臉上卻看不出表情的變化。
夕陽斜射，整個警隊都離開案發(fā)現(xiàn)場時，王局才戀戀不舍的拍了拍林子江，“回家了，臉上怎么也添幾分中年喪子的悲痛，別在不相干的事兒上惹惱了小莉。如果這次真讓你失了老六，你們夫妻倆也算扯平了?！彪y得這笑面局長一臉嚴肅的表情。
“爸，我知道了?！绷肿咏指目诜Q“爸”了。
旁邊一直看著的天艮，對這個不像姥爺?shù)淖炖镎f出來安慰這個更不像父親的話，充滿了違和感，站在一旁都覺得自己跟畫風不符，應(yīng)該躲開下。
他剛抽身準備離開，被林子江喊住了。
等王局一隊人離開了，林子江才招呼楊華開車去醫(yī)院看看林欣欣。
“一起吧，你不是也要看看你剛剛換了腎的同學嘛?！绷肿咏泻籼祠抟黄鹕宪?。
“我們到底還得爭取多少時間？”林子江看著表，在車子發(fā)動的同時，問道天艮。
“理論上24小時會消失。但保險起見，最好爭取明天上午火化?！碧祠薜囊暰€也停留在車窗外冬日4點多散漫悠長的樹影上。
林子江沒回話，翻開了隨身帶著的手帳，后面幾頁還帶著黃歷。
“明天2月15，正月十一，忌入殮安葬。可后天就是入殮安葬的日子。”林子江照著黃歷念道。
“林叔，你信這個？”天艮一臉詫異。
“開什么玩笑。這是一個理由，一個催化劑。信或不信不是重點，但這個理由，足以讓王莉把火化的日子推過明天。”林子江剛才在王局面前的客氣，謹慎，認真，偽裝，完全云消霧散，此時只有一臉的疲憊。平時看不到的法令線，此時也八字深陷。
既然已經(jīng)尸體在王莉手里，驗尸已經(jīng)是必不可缺的了。
林子江不可能憑著黃歷說服王莉放棄驗尸，而打開黃歷講什么宜忌，這可不像拿來對付王莉的招數(shù)。
“林叔其實是清楚的，或許太操勞太疲憊，這會兒忘記了?，F(xiàn)在，王局跟醫(yī)院，跟法醫(yī)要得只是林力的傷勢報告。而真正的驗尸是死亡24小時，即明天早上才開始的。”天艮想想，從現(xiàn)在開始的每句話，他的身份，未必是林子江的戰(zhàn)友了。
自古孫劉聯(lián)盟截至火燒赤壁，昔日盟友今日對手，這種無時無刻不在變化著的敵我關(guān)系，早在天艮心里有所提防。
“唉，我真是累了，不過時時事事有你想著，也是放心?！绷肿咏祠捱@邊瞥了一眼，便閉上了眼睛，拇指和食指按在鼻梁根處，一副閉目養(yǎng)神的姿態(tài)。
天艮也并不是處處小人之心揣度者林子江的，但兩個月前，趙璐的那場車禍，讓天艮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在林子江夫妻二人的明爭暗斗里，其他攪和進來的人命，都是兔死狗烹，隨時便可以在一場事故中銷聲匿跡。
兩個人之間不過十幾秒鐘的沉默，“天艮，你在想什么呢?！绷肿咏]著眼睛問道。
“我，沒想什么?！碧祠捱t疑了下，
“說吧。”林子江睜開了眼睛。
天艮在林子江的眼瞳里，看見了那兩個小心翼翼的自己，開口道，“林叔，就真舍得放棄楊總？”
語音剛落，一個急剎車，車子晃動了下，后座上兩個人幾乎同時撞上了前面的座椅，其實只是輕撞了下，沒有大礙。
“對不起?！遍_車的楊華趕忙道歉。
“沒事兒。”林子江先跟楊華回了句，“暫時，不折了老六，她怎么會善罷甘休。上午在醫(yī)院里，你不是也看見了她發(fā)瘋的樣子了嘛。”
“這幾年，王莉早就想動老六了。即使架空了我，現(xiàn)場有老六在，光一個林力是駕馭不了林達的，這一點，王莉心里很清楚。這一次，如果是拿老六換了林力，在王莉那盤棋里，算各舍一將，對她，會是個心里安慰?！?p> “如果兇手只是那個林寬，王莉會把他手撕一萬次，也覺得難解心頭之恨，甚至會去動林寬全家?！绷肿咏瓫]有正面回答天艮的問題，而且并不介意老六的弟弟楊華在卡車，把老六講的真像顆棋子。
其實，在天艮心里，拿他的林寬和他不認識的什么老六放在一桿秤上，還對林寬這一頭，評價的輕如鵝毛，這是天艮難容的一面。
但是眼前，即使親哥在林子江的嘴里形似一顆棋子，也能讓楊華毫無怨言，天艮清楚，他們的關(guān)系更甚親兄弟。
王局，經(jīng)驗豐富，天上突然掉石頭這種偶然的說法，即使再多的證據(jù)支持著，直覺上也難以讓王局這樣的老刑警相信吧。天艮甚至覺得這很難爭取時間，“林叔，那你覺得當王局懷疑天上落石的偶然性時，他會怎么做？”
“不管信不信，王局都是個認真較勁兒的人，總會提出跟眾人相反的想法。不過，這一次，他首先會湊齊證據(jù)去落實這個落石的假設(shè)。然后才會懷疑這個他自己證明了的真相。做下來這些流程，至少可以挨到明天了?！绷肿咏珠]上了眼睛，這些話說的平淡沒感情，像是在背課文。
其實，比起王局在性格上，辦案上是個什么人，天艮倒是更感興趣，他跟林力是個什么關(guān)系。
這個名義上的姥爺，似乎比林子江這個名義上的父親還要平靜，還要冷淡，對外孫的死可以看得云清霧淡，不是常人之情?；蛟S，他本身就沒有常人之情。
車還沒開到醫(yī)院，幾個人就被劉警突然打來的電話叫到了警局。
天艮很想先去看看祝潔現(xiàn)在怎么樣了，但林子江沒給他這個機會，他只能在心里祈禱了。
進了警局，跟著林子江一直走到了審訊室。
剛才還是風塵仆仆的老六，此時衣冠不整，臉上脖子上也像被幾只貓肆虐過的抓痕，還沒等林子江問他，老六自己就先開了口，“八哥，我沒事兒，是嫂子急了，剛才抓得，這會兒已經(jīng)被王局安撫住了。沒事兒了。”
天艮心說，這還沒事兒，怎么會沒事兒。
劉警不等王局出來，就直接宣判一樣的口吻告訴林子江，“林總，我們落實了楊順的口供。完全符合尸身頭部的傷口，而且在案發(fā)現(xiàn)場，也找到了落石附近的血跡，還有被楊總為了毀滅證據(jù)而擊碎的石塊兒，石塊兒上也找到了林力的血跡。所以，我們正式拘留了楊順，現(xiàn)在通知您他今晚不能回去了?！?p> 落石落實了，天艮和林子江心里，也一塊石頭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