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樓里不太平,故而映檸并沒有與三公子見面,這一次會面,仿佛隔了許多年一樣。
映檸坐在屏風后,撫著琴,眼睛卻一直看著屏風后面的影子,那眼神像是要把這屏風也給看穿了似的。
五公子這回終于可以站在門外光明正大地聽了。
“寧霜姑娘這么做真的無礙嗎?”五公子問。
“你上房頂也是一樣的。”顧輕荷笑。
她那一雙眼睛里好像有星辰大海一樣,看得五公子心中向往不已。有這么美的一雙眼睛,不知這面紗摘下來該有何等驚艷的美貌。
心中這樣想著,手早已隨心想而伸向了顧輕荷的面紗。
顧輕荷一驚,退了一步,道:“公子想做什么?”
五公子這才察覺到失態(tài),尷尬笑道:“對不起,我只是想看看姑娘的模樣?!?p> 顧輕荷垂眸,有些黯然,道:“寧霜相貌丑陋,不堪入目,請公子恕罪?!?p> “你別多想,無論怎樣的相貌都不及你的靈魂。”
“如何公子為何偏要看我的相貌?”顧輕荷抬眸看她。
“我想看看能讓我如此歡喜的人到底是誰,長成什么樣子。我想記住她,也想在閑時找她要一壺竹葉青,卻不想她在我這里同別人一樣,是個戴著面紗的女子?!?p> 顧輕荷心動了,他這話說得甚是好聽。
“公子難道不知,相貌也僅是一個符號。”顧輕荷說,眼睛里的陌生和抗拒也消失了。
“是我一時糊涂了,只未能控制自己的手,請你原諒我。”
“寧霜不怪公子。”
“那你還愿給我竹葉青嗎?”
說罷,兩人都笑了。
竹葉青啊竹葉青,一壺好酒,兩廂柔情。
顧輕荷能懂他,能與他聊心底里的秘密,五公子真是之前十幾年的話都在這幾天吐了出來。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一個青樓女子竟也這般有才學有情趣,當真是令人驚嘆。
“遇見了你,我才知何為‘春風十里柔情’?!?p> 這話深深地印在了顧輕荷的心中。
她一直都是克制的,可是對于五公子,她沒有辦法做到。那般出色優(yōu)秀之人,卻在這污穢低賤的地方遇上了,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花廳里的氣氛卻并不那么好,映檸坐在雨墨琴前,看著琴弦久久不語。
“姑娘怎么了?”屏風那頭傳來了三公子關心的問候。
映檸穩(wěn)了穩(wěn)心神,抬頭看向屏風那頭,緩緩道:“我要走了?!?p> 那邊像是愣了一下,繼而問:“走?去何方?”
“離開這里,離開苑花樓?!?p> 三公子沉默了一下,繼續(xù)問:“去哪里?”
“江湖。”
這下花廳里徹底沉默了。
三公子不知該說什么,江湖多大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她要去的地方太大了。對于映檸,三公子說不上是什么感情,開始只是欣賞她的琴藝,可漸漸地,也想靠近她,見見她。
他風流成性,身邊的女人太多,可映檸是最獨特的那一刻。突然聽到她要離開了,他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姑娘還回來嗎?”
沒有馬上得到回到,屏風對面有微小的動靜,一會兒后,三公子再抬頭,那頭的影子不見了,他有些慌。
“三公子。”映檸站在屏風旁,一襲淡青色的衣裙,臉上的面紗摘掉了,一張清冷素凈的臉在橙黃的燈光下變得柔和了些。
獨屬于她的、帶著江湖氣的高冷氣質(zhì)從四面八方襲來,三公子措手不及,被驚的一愣一愣的。
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映檸竟然在他面前摘了面紗,三公子一下子沒緩過來。
“我早已把三公子視為朋友,想到今日一別,今后難再相見,故而摘掉面紗,以真容相待,望公子見諒。”
“映檸……”三公子終于回過神來,“你當真要走?”
“早已決定了。”
三公子心中了然,這恐怕是她一進來就已經(jīng)決定的事情,不會因為任何人而改變。既然終究是要離開的,倒不如瀟灑一些。
“既然是姑娘早已決定之事,在下就不勉強,今晚就好好告別,祝姑娘今后……如意安康。”三公子舉杯,一飲而盡。
聽到此話,映檸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在他發(fā)現(xiàn)之前,轉(zhuǎn)身進了屏風,端一杯酒飲盡。
房中再無琴音。
“今日真是奇怪,映檸姑娘怎么不彈奏了?”五公子心中納悶。
“許是累了,可你聽,這簫聲不絕?!比拥暮嵰恢泵χ?。
“就該如此,讓三哥也累一下?!蔽骞有?。
“糟了,我還有些事沒做,你且在這里等我一下?!鳖欇p荷忽然想起事來,交代了這么一句,轉(zhuǎn)身便走了。
她離開的地方,一張手帕隨風飄落在地上。五公子撿起來,上面繡了開得正好的荷花,十分雅致。
他不禁莞爾,看來她是真的喜歡荷花,改日讓人搜尋些好品種送到她這里,定能讓她開心。
那張手帕,他本想等她回來再還給她,可是顧輕荷這一走,便再也沒有回來。
三公子從風雨閣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不對勁,像是遇上了什么傷心事。五公子問他,他也不答,只一個人悶著。
五公子很少見他三哥這樣,怕是映檸姑娘出了什么事。
“五弟,你別再問了,走,咱們?nèi)ズ染?,今晚不醉不歸?!比哟笮Φ?。
喝酒?剛才在苑花樓也能喝,三公子卻偏偏帶著他偷了自家窖藏的好酒,跳上房頂,喝了個昏天地暗。
“地為床,天為被,瀟灑!”喝醉了之后的三公子開始胡言亂語。
五公子不明所以,只想著什么時候再去苑花樓,把這條手帕還給顧輕荷。
“五弟,你知道這是什么感覺嗎?”三公子忽然問他。
“什么感覺?”
“就是心里空空的,酸酸的,漲漲的,心尖還有點疼。”三公子今日說話不像他以前的樣子,說出來的話也讓人匪夷所思。
五公子只當他是酒后胡言,并不當真。
“三哥這是醉了?!?p> 三公子沒有否認,躺在房頂上,看著漆黑的天空,他突然說了一句:“映檸要走了?!?p> 五公子一愣,問:“你說什么?”
“她要走了。”
五公子總算是聽清了并且理解了,卻差點從房頂上滑落。他坐直了身子,看著四周涌過來無窮無盡的黑暗,忽然能夠體會他三哥剛剛說的那種感覺了。
原來那不是酒后胡言,也并非喝醉了。
“五弟,你要去哪里?”三公子有氣無力地問。
五公子早已跳下房頂,朝著那個熟悉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