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春水樓的方向走,周裴從匆忙逃竄的行人口中聽到的消息就越詳細。
被行刺的果真是莊親王。
官兵已經(jīng)將春水樓所在的整條街圍了個水泄不通,慶王正親自挨家按戶搜查那名刺客。
到了春水樓附近,竟然有配著刀的官兵將這茶樓層層圍住,一個個冷漠肅殺的樣子,看得人頭皮發(fā)麻。
離最外層的官兵還有兩米遠時,那注意到他們的官兵便抽出了佩刀:“什么人?”
周圍一片嘩啦啦的抽刀聲。
鎮(zhèn)定如木槿,此刻臉上也不由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地看向身側(cè)的綠衣少女。
周裴不緊不慢地從腰間解下一塊玉牌,遞了過去:“我奉太后娘娘的命,來瞧瞧慶王殿下如何了?”
那官兵有些茫然,卻不敢造次,轉(zhuǎn)手將玉牌遞給了比他高一階的長官手里。
那人顯然是在宮里當(dāng)過差的侍衛(wèi)出身,看了幾眼就臉色一變,恭敬地笑了起來:“殿下無礙,但正在搜查刺客,不在此處,姑娘要不要進茶樓小坐片刻,等殿下回來了,小的便去通稟?!?p> 周裴笑著點頭,跟著那人進了春水樓的一樓。
樓中此刻也到處都是官兵,四處能藏人的地方都被打開了,茶樓的后院也是一片明亮,唯有一架華蓋馬車孤零零地佇立著。
周裴喝了口茶,巡視了周圍一圈,才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那馬車是殿下的嗎?”
士官點點頭:“最開始便搜了那馬車,又從一樓搜到二樓,殿下這才出去搜的?!?p> 先搜的馬車?
又從樓下搜到樓上?
周裴心思轉(zhuǎn)得飛快,臉上卻不露分毫,笑著問:“忘了問了,莊親王如何了?”
“王爺只是傷了手臂,近處的大夫來瞧過,說只是皮外傷,將養(yǎng)個把月就無礙了?!?p> 她點點頭,不再多言,靜靜地坐著等著趙澍回來,余光卻不經(jīng)意地向馬車的方向瞥。
盯得時間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到,馬車前面的車簾似乎微微抖動了一下。
正要看個仔細,有人卻從外面大步走了進來。
趙澍看見坐著的周裴,很是吃驚。
他聽外面的士兵說太后派了一位姑娘來看她的情況,一面以為是太后宮中的哪位姐姐,一面還疑心著太后的消息怎么會那么快……
但既然是她,那搬出太后,說不定只是個由頭??伤秊槭裁础?p> 心頭的疑竇還沒來得及變明晰,面前的少女便忽然站了起來,凝視著自己,目中有涌動的情緒。
他愣神了片刻,下意識地揮手:“你們都先退下?!?p> 士官一愣,想到那姑娘說是奉了太后的旨意,卻完全不在乎宗親里第一位的莊親王的死活,心下有幾分明白,想著這樓里反正也都搜了個遍,便依言帶著屋里的侍衛(wèi)全退出了門外。
木槿則遠遠地退到了一旁,沈云隱在暗處。
“你怎么來了?”趙澍聽見自己溫柔得過分的聲音。
容貌姣好的少女這才遲疑著開口:“……方才在和兄長和姐姐逛燈會,忽然聽說春水樓出了刺客,我便讓兄長他們先回去了,想著……怎么也要來看看情況……”
一反往日的沉靜冷漠,今夜的周四姑娘,語調(diào)遲疑,說起話來甚至有些磕磕巴巴。
是在害羞嗎?
趙澍似乎終于找到了往日如魚得水的感覺,瞇起了眼睛,促狹道:“不是說太后的旨意?”
少女低下了頭:“娘娘肯定也掛心著殿下,我……我也很擔(dān)心殿下,所以……”
話未說完,她便感覺到被人抱住了。
木槿深深低下了頭。
院中的華蓋馬車中,因失血過多面色蒼白的少年人抿了嘴,有些愣神地透著兩塊車簾的縫隙,遠遠地望著那對相擁的璧人。
男子頭戴七珠冠,身披大紅披風(fēng),容貌裝束華美異常,女子穿著水綠色的狐皮斗篷,瑩白的臉龐在一串精致的燈籠下閃著光,她的臉半埋在那男子懷中,似在羞澀,男子則正在她耳邊輕聲低語什么,笑容溫和親昵。
她一進來,他便認出了她??伤齾s不知道他的存在,只在滿心滿意,焦灼又甜蜜地等待著自己心上人的歸來。
他不禁自嘲地勾起嘴角,偏過頭不再去看。
“四妹妹,我會對你好的?!?p> 被趙澍抱著的周裴極力掩飾才沒有讓自己眼中的厭惡被人發(fā)現(xiàn)。
若非不得已,她怎么也不愿再和趙澍有這樣的接觸。
可倘若她的猜測是真的,現(xiàn)下也只有向他“表白心跡”這一個辦法能有八分的把握。
他的虛情假意讓包括她家人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把她自動劃為他的領(lǐng)地,那她狐假虎威一次,也不算對不起他。
她這樣想著,便輕輕嗯了一聲。
趙澍放開了她,眉眼里全是溫柔的笑意。
“不過天色太晚了,刺客又還沒抓到,你還是先回府吧?!?p> 她佯裝驚訝:“沒有搜到刺客嗎?”
趙澍溫和的面龐上也閃過一絲陰鷙,搖搖頭:“定然還是藏在這條街上的某處,總是能找到的。你先回去吧?!?p> 周裴依言點頭,便作勢要帶著丫鬟和護衛(wèi)直接離開。
趙澍叫住了她。
“怎么?你不是坐馬車來的?”
背對著他的周裴眼里閃過笑意,再回頭時又是一副羞澀的樣子:“我……我們出來逛燈市,自然是步行?!?p> 這么說來,竟然是聽到消息就急匆匆地走路趕過來的?
趙澍瞇起眼睛,這些天來的各種不順仿佛在此刻齊齊化作甘霖在他心間澆下。
到底如母親所說,不會有女孩子對他的殷勤無動于衷。
周四,也不過是太矜持太害羞了。
他便笑了起來:“你是太后派來的人,怎么能讓你走回去,坐我的馬車走吧。”指了院中那輛馬車。
“那殿下怎么辦?”
周裴推辭了幾句,趙澍卻態(tài)度堅持,她只好“不情不愿”地向馬車走去。
上車前,她朝木槿使了個眼色。
木槿有些茫然。
趙晏看著踩上馬車車輿的繡鞋,手里握著一把尖利的小刀。
合情合理的情況是,他在上車的貴女尖叫出聲前就拿刀抵住她的喉嚨,然后利用她的身份走出這層層關(guān)卡。
但這次的對象卻是她。
他低頭想了片刻,無奈地將小刀收了起來,一臉等死的表情。
他做不到對她下手,就只能認命地被官兵抓起來了。
可那雙草綠色的繡鞋移進了馬車,繡鞋的主人卻只是看了他一眼,安然地在他對面坐下。
趙晏瞪大了眼睛。
隨后她那婢女也跟著上了車。
難道主仆二人都是如此?
但他又猜錯了。
那婢女一見到渾身是血的他,便瞳孔微縮,嘴里便要發(fā)出聲音。可沒等趙晏出手,先上車的那位小姐便十分自然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沈云,走吧?!彼侦`如泉水的聲音輕快地響起,語氣里甚至可以聽出明顯松了一口氣。
趙晏一臉呆滯地望著她。
是他太久沒進京了的原因嗎?
京中走三步就要大喘氣的貴女居然可以一臉淡定地接受和滿身血的刺客同處一個馬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