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是將門世家,皇后娘娘的父親程老太爺年紀(jì)大了,早退了下來,手中無實(shí)權(quán),領(lǐng)著一個正二品的太子少傅的虛職在家頤養(yǎng)天年。如今程家當(dāng)家做主的是皇后娘娘的胞兄,福建總兵程頤。
程太夫人是程老太爺?shù)脑浒l(fā)妻去世后娶的繼室,過門后生了三個兒子,除了幼子長袖善舞能說會道,不到三十歲就坐上了五城兵馬司的南指揮使,且成為繼任正三品的五城兵馬司總指揮使的第一人選外,其余兩個老爺都是碌碌無為,靠著祖蔭過活之輩。
程太夫人口中十八歲的孫子名程允,正是出身程家二房,身上既無功名,父輩也沒機(jī)緣坐上正三品的位置為他謀個恩蔭,最好的結(jié)果不過是用銀子買個正六品以下的小官,靠著微薄的俸祿和公中的救濟(jì)過活。
而周裴則不同。
周家同樣是外戚,卻也是人才輩出的詩書世家。周大老爺如今不到五十,已經(jīng)入了內(nèi)閣,是正兒八經(jīng)的閣老。周裴的父親周三老爺外放多年,回京也不過才三十歲,就領(lǐng)了四品的兵部侍郎,都是手握大權(quán)的實(shí)職,況且歷朝歷代都是重文輕武,正四品的文官和武官,看似品階相同,實(shí)則天壤之別。
周家的小輩中,除了早有舉人功名在身,就等春闈一展才華的嫡長孫周明嘉,親近的旁支中也有兩個中了進(jìn)士的年輕子弟,五六個舉人。且周家人丁不旺,更是懂得凝聚一心的道理,出息的子弟和房頭間關(guān)系都很好。
不似程家,看上去花團(tuán)錦繡,最有話語權(quán)的程大老爺程頤卻和繼母關(guān)系很差,一月里請三次安都是稀罕事,又怎能指望他去幫扶另外三房的小輩?
所以程太夫人當(dāng)著眾人的面提這種相差懸殊的婚事,在趙寶姝聽來實(shí)在是荒謬至極。
程太夫人本來只是面色青一陣白一陣,一聽她這話,氣得渾身發(fā)抖:“……你……你這個不孝的東西!”
趙寶姝就笑了起來:“本宮是一出生就上了皇室玉牒的嫡長公主,太夫人是外命婦,這話說得好生奇怪!”大公主三歲時就入主了梨合軒,但鮮少去自己的寢宮住,一般住在翊坤宮里,是所有公主中頭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的體面。
周裴還是第一次聽見她如此自稱。
程太夫人聞言,額頭上就出了細(xì)細(xì)的汗珠。
她自恃是皇后的嫡母,處處要占先,可這些話一旦說出來,卻都是大不敬的話!
她便朝皇后使了個眼色,有些求助的意味。
皇后裝作沒有看見。
不少夫人們悄悄掩了袖,低低地笑了起來。
快人快語的趙寶姝坐了下來,臉上的蔑視卻一點(diǎn)點(diǎn)散去,轉(zhuǎn)為懊悔。
本來只是一句惹人發(fā)笑的戲言,她偏偏氣不過站起來頂撞了程太夫人幾句,話里卻牽扯到了四娘的婚姻大事……四娘又不似她一樣自由自在,若是害得她名聲受損可怎么好……
周裴聽完了全程,只覺得心頭暖暖的,一看她這神情便猜到了幾分,正要出言相勸,耳邊卻傳來內(nèi)侍尖銳的聲音。
“陛下駕到!世子駕到!”
冊封的旨意已經(jīng)舉世皆知,這時候再強(qiáng)調(diào)趙澍是別人的兒子,皇帝聽了肯定不樂意,所以宮中上上下下都很有默契地隱去了安定侯三字,只稱趙澍世子,等著冊封禮后再改口。
周裴聽了不由暗暗腹誹:難不成皇帝還讓人盯著這邊,一聽有不妥當(dāng)就跑過來?
依照他對大公主的寵愛,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著明黃色龍袍的皇帝大步走過來,面容威嚴(yán),氣勢逼人,各家夫人身側(cè)的小姐們都惴惴不安地低下了頭,不敢直視圣顏。
園子里行禮的聲音此起彼伏。
程太夫人站在中間,面色沉沉地給皇帝請安時被他客氣地扶了起來:“太夫人身子可好?家中一切可還好?”
她一一作答,見皇帝聽得認(rèn)真,臉上的不自在才盡皆散去。
皇帝看著便松開了手,笑著走到皇后跟前:“昨天不是說身子不舒服,怎么還是出席了?”說完這句才讓請安的命婦和小姐們起身。
皇后溫柔地一笑:“蒙陛下掛心,昨日不過是有些頭疼,想是釀的那新酒勁太大了,嘗了一口就如此了。不過歇了一夜,今晨起來就好多了?!?p> 各家夫人看在眼里,暗暗有了計(jì)較。
都說陛下看不上程家的門楣,一直對皇后不冷不熱,連管理六宮的大權(quán)都給了張貴妃,可今日一瞧,他這樣對被大公主潑了面子的程太夫人禮遇有加,分明是為了給皇后做面子……
站起身來的各家小姐們則把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了皇帝身后的那位男子身上。
容貌俊俏得超凡脫俗,負(fù)手而立的樣子隱隱透著上位者的威嚴(yán),勾唇一笑,卻猶如春風(fēng)化雨,溫柔到了人心坎里去……
不少頭一次看到趙澍樣貌的貴女們都呆住了。
卻見那俊俏郎君溫和一笑,從大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手爐,遞給了方才話題中央的那位靈動漂亮,落落大方的周姑娘。
“……園子里風(fēng)大,四妹妹身子骨弱,拿著吧?!?p> 周裴垂著眼瞼看著面前小巧的手爐,明顯感覺到方才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消失了一大半。
但她不想接。
可她微微別過頭時,卻瞥見趙寶姝亮起來的眼神,想起來她方才的懊悔之色,有些動搖。
若她是任人挑揀的大白菜,當(dāng)然要在意這些夫人們的看法,可若是她已經(jīng)被定為了未來儲君的正妃,卻沒有人再敢閑言碎語。
且這種場合,她若是拒絕了,太后定然會聽到消息,至少目前看來,太后沒有作廢這門親事的想法和理由……
她深吸了一口氣,抬眼時臉上已經(jīng)盈滿溫柔的笑意,朝著趙澍福了福:“多謝世子?!?p> 年輕男子看著就笑了起來,長眸明亮,嘴角上揚(yáng),顯然很是愉悅。
分出一絲余光注意著這邊動靜的夫人們俱是臉色一變。
難道這位周姑娘……是……
皇帝和皇后笑著交談了幾句,便揮揮手讓拘謹(jǐn)?shù)卣驹谝慌缘姆蛉诵〗銈兩⑷ジ髯再p花。主持花宴的張貴妃沒有分得皇帝一個眼神,但她滿不在乎,顯然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正值眾人和樂融融,宴會即將達(dá)到高潮時,忽然有一個內(nèi)侍領(lǐng)著一位穿著兵甲的官兵急匆匆地過來,皇帝瞥了一眼,臉色微微一變,抬步走到了一旁。
那官兵臉色灰敗地跪在地上稟報(bào)了幾句話,皇帝便變得面無表情,而后抬步折返,淡聲道:“今日,都散了吧?!?p> 啊?
這花宴不是才剛開始?
眾人愕然。
卻見皇帝已經(jīng)一甩袖子走遠(yuǎn),離開的方向正是御書房的方向。
眾人不由對視一眼。
應(yīng)該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