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敘被堵死了去路，目光閃爍不定。
周明嘉看出了端倪，一股寒意直沖頭頂。
“有人收買你構陷我？”他大步流星的走過去，眼神冰冷。
“沒有的事?！睂Ψ饺匀还Ｖ弊铀啦怀姓J。
明嘉笑了起來。
他輕推著周裴往后推了推，低聲道：“沒事，我來?！?p> 周裴依言乖乖后退。
前世能坐到那個位置的人，光有一味的天真自然是不夠用的。只不過是少年時難得的一腔真心被錯付了罷了。
“方才我安慰你可以仍然可以參加會試的事，你聽聽也就罷了?！鄙倌耆舜鬼α诵?，眼中沒有溫度。
楊敘臉色微變，哼了一聲：“你也說了，顧大人都沒禁止我參加，你有什么資格不讓我參加？”
“我自然是沒這個本事了?！鄙倌耆宋⑽P起下頜，似在嘆息，“只是人活一世，難免有運氣不好的時候。比如說……”
他輕輕抬起對面人的右手：“手廢了，傷筋動骨一百日，這會試自然是逢不上了……”
楊敘的眼神變了。
“又比如，青城巷各處房屋年久失修，天干物燥的，不小心失了火，可不是白白賠了一條命進去？”
“再比如，北狄奸細冒充中原子弟參加我朝會試，搞不好，可真是禍亂朝綱的大事……”
楊敘不可置信地看過去。
“你瘋了？”
周明嘉眼神淡漠，一言不發(fā)。
副榜舞弊不算什么頂破天的大事，可對方既然花了重金買通了他朝夕相處的同舍來構陷他，就一定沒那么簡單。況且他們周家本就一直在風口浪尖上，一點點小錯也可能引出大的風浪，事關家族前途命運，他哪里還敢有半點猶疑？
同一個屋檐下住了這么久，楊敘一看就知道他沒有在嚇唬自己。
以君子之禮相交時，對方是溫文爾雅的豪門公子，一旦撕破臉皮，那可就是權柄滔天的皇親貴胄，指鹿為馬的事，干的會比誰都熟練。
楊敘腿肚子發(fā)軟，再也撐不下去了，很快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
周明嘉走出監(jiān)生舍館，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
“朝政之事真是波譎云詭，沒想到為了阻止叔父，竟然把手伸到我這個還未入仕的監(jiān)生這兒來了?！鄙倌耆瞬挥煽畤@。話已出口便暗暗在想這種事同一個女孩子講是否不大合適，恍然想起方才那一出戲若非有身側的嬌弱妹妹相幫，恐怕他根本撐不住，又神情坦然了起來。
周裴看著他，甜甜地笑了：“哥哥無須太擔心，你是周家的兒郎，將來一定會做得很好?！?p> “嗯?！泵骷我残α似饋?。
這個妹妹，你若把她當做同窗闊談天下事，她樣樣都能接得上幾句，你若情緒低落郁郁不得志，她偏生又溫柔小意得如普通女子一般讓人舒心。也不知道將來會便宜了哪個小子……
他正這樣想著，抬眼便見那頭墻邊的樹下立了一位俊俏少年郎，眼睛頓時一亮。
少年立在樹下，脊背如同松柏一樣挺拔，看到他們過來，亦向前邁了一步，通身的玉飾卻沒有發(fā)出半點響聲，渾身的禮儀氣度如他的神情一般一絲不茍。他膚色白皙，俊雅至極，眼睛的顏色也較常人淺一些，宛如透亮的琉璃，令人一看就能想到“如玉君子”這個詞。
唯一可惜之處大概就是，這翩翩少年郎平日的神色實在過于淡漠，淡漠到近乎有種刻板的肅然。
周裴有些意外能在此處看到顧景行，片刻后又明白過來：那顧大學士想必還是不放心她的“陰謀論”，才特意派了小兒子過來要她承諾好的實證。
前世那時候，顧言庭亦是在拜訪監(jiān)生宿舍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有人舞弊，并依據字跡認定了那人就是周明嘉。后來，顧大學士給皇帝上了一道長長的折子，奏折上痛斥周家家風不正，子弟弄虛作假毫無真才實學，事情鬧得很大，以至于一心維護周家的皇帝最后也不得已將周明嘉禁考三年，且由于顧言庭的極力反對，周成禮剛被封的兵部侍郎之職不得不作罷……
顧周兩家從那時起就勢同水火，現(xiàn)在想想，那件事正是周家厄運到來的始端……
周明嘉已然從周裴口中得知，她方才是用有人試圖用此阻止查兵部貪腐案的懷疑勸阻了顧言庭的發(fā)作，自然也明白顧景行是奉父命而來，也不拖泥帶水，立刻將手中的物什遞了過去。
“這是那楊敘按了手印的招認書，這是他用來構陷我，仿造我的筆跡作出的文章。他已然承認了，先前接觸過陸正家的一個管事，管事的姓名和相貌都寫在這招認書上。”
顧景行已然聽父親說過心中的懷疑，對故事的發(fā)展理解得差不多了，他接過兩張紙看了看，目光停在周裴身上。
“被掉包的那信封中，是你仿造楊敘的筆跡寫出來的？”
周裴挑了挑眉，點頭。
“這是奇技，能練成很厲害?！?p> 一旁的周明嘉看著，眨了眨眼睛。
這小古板是在稱贊他妹妹的本事嗎？
沒想到啊，平日里生人勿近的樣子，到底還是喜歡漂亮小姑娘。這才見第一次面，就開始試圖勾搭了……但這勾搭的方式實在是不太行……
不過再怎么說，這小子長得不錯，門第也不錯，配他們家阿裴倒是勉勉強強夠格了……
顧景行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僅僅是出口和好友的一個小廝說了兩句話，便引起對方如此天馬行空的遐想。
然而這人下一刻一開口，周明嘉的遐想就戛然而止了。
“不過你要記著，不到萬不得已，萬萬不能像今日這樣用來構陷他人?！?p> 周明嘉：……
合著是想教訓人呢！
周裴則撲哧一聲笑了，絲毫沒有意外的心情。
這個顧景行，果真是從小到大都是一樣的刻板，一樣的愛教訓人。
前世她久居深宮，趙澍也很少來看她。所以除了一如既往地練習從前學過的皮毛醫(yī)術，她也就撿了些喜歡的事情做。比如仿寫名家的字，仿畫大家的畫作……時間久了，竟然也練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她那時從未想過要用這個奇技來做什么，直到首輔顧景行無意中發(fā)現(xiàn)她仿寫趙澍的字，當著趙澍的面將她痛罵一通，說她這有禍亂朝綱之嫌，此后萬萬不可再用此奇技隨意仿寫陛下的字云云……
他罵得大義凜然一身正氣，趙澍和她都連連點頭，誰曉得一下來，許久不曾踏足翊坤宮的趙澍就突然過來了，還賞了她一箱子的金銀珠寶以示安撫……
可見平日里也是苦他已久。
追憶往事，周裴嘴角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
她那時一腔真心，視他給她寫的每一封信如珍寶，才會每日臨摹，以致以假亂真?？上б磺徽嫘?，到底是錯付給了那中山狼。
好在，那被顧景行視為大不韙的奇技，最終也還是派上了用場。
能幫到那個人一點，也算是報了他的大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