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誕生了自我意識的生命,究其一生都生活在死亡的陰影之下。
我無數(shù)次在夜深人靜時、在臨睡前、在黑暗中想到死亡。擔(dān)心這一閉眼,便失卻了整個世界。世間再沒了“我”,我也無法再留下任何痕跡。我想,我死后,應(yīng)該會墮入無邊的虛無中去。失去意識,沒有“我”的概念、喪失感覺,無法接收任何信息、更無希望,沒有一絲令人振奮的改變。這時,死亡便勾起了塵封在我心靈深處的恐懼,化作一股電流,經(jīng)由背脊上竄至兩頰,讓我瞳孔微縮、兩股戰(zhàn)戰(zhàn)。
如果人的意識是由生物的電子信號構(gòu)成,每個生物的意識生成都磅礴復(fù)雜,以至于全世界幾十億人的意識竟沒有串聯(lián)、重復(fù)。如果,給予足夠長的時間,是否在我死后的某一天,誕生了一個和我意識構(gòu)成完全相同的生物?那時,我是否能重新獲得“我”的意識?如果我重新獲得了“我”的意識,那時的我還是現(xiàn)在的我么?
人們從來喜歡用淺薄的經(jīng)歷來進行推算,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就像我嬰兒時的意識已經(jīng)逝去,無法再回想起任何一個片段,即使看到幼時照片也不能引起絲毫的回憶。顯然,現(xiàn)在的我不是幼時的我,那么幼時的我去哪兒了呢?想來是死了吧。但我現(xiàn)在依舊存在自我意識。這么看來,我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無數(shù)次的死亡。而我不恐懼過去的“我”的死亡,只是因為至今還留有意識、感受到“我”的存在,并保有能繼續(xù)活下去的希望罷了。
我想,我們都是被死后尸體腐爛、分解嚇得失去了想象力。畢竟,那多么真實,多么令人無法質(zhì)疑!但從古至今,人們都沒有放棄過對死亡的思考。只可惜,沒有任何一個活著的人經(jīng)歷過真實的死亡,我等凡人終究無法一探究竟。我們的生活,總是被未知包圍著。這是人生的大恐怖,也是人生的大希望。
莊子說:“驪姬的國家戰(zhàn)敗了,驪姬因頗有艷名被新王招致宮中。臨行前恐懼萬分、哭鬧不止。誰知新王待她頗佳,若干年后,驪姬被封皇后母儀天下?;叵氘?dāng)年被迫離家時的情形,不禁失笑。死亡于我們,也許就像新王于驪姬。也許我們死后,會為生前苦苦掙扎求生而感到可笑?!?p> 尤瓦爾·赫拉利說:“死亡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們對于未知的恐懼。而死亡本身,卻是穩(wěn)定了人類社會的大功臣。且不說如果沒有死亡,生物世代堆積會造成怎樣的后果。就我智人一族來說,無論貧富、美丑、賢愚,終究逃不過死亡。死亡實在是給予了人類最大的公平,穩(wěn)定了社會,給世間絕大多數(shù)人以安慰。如果有一天,科學(xué)的發(fā)展使得人類攻克了死亡這一難題,卻因種種原因無法普及。擁有更多資源的人可以改造自身并發(fā)展出遠超尋常智人的能力,甚至長生不死成為超越智人的存在。而窮人家的孩子依舊世代傳承者捕獵者的基因。那時,底層人民若非起身反抗招至血腥鎮(zhèn)壓而滅亡,便是被世代被欺壓、損耗而滅亡,那時便是智人的末日。智人做了自己的上帝,進化成了更高級的物種,滅亡了智人自己?!?p> 上述觀點我都不反對,都是未來無數(shù)可能中存在的選項之一。但我更愿意由已知來推斷,談?wù)勎摇粋€未至而立之年的人對死亡的看法。
我認為,死亡實在是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保障了我們作為一個人最后的尊嚴。單純的長生不死并沒有什么意義,我們除了感知自我存在的意識,還有舒適、快樂、價值、尊嚴等等需要。如果有一天,我們的身體由于過于長久的存在而衰敗,卻無法死亡。我們無力抵抗外來的、人為或非人為的侵略致使身體支離破碎,而我們保有的意識卻時時刻刻感受到痛苦。那時,我們能否能生活自理從而保留人格的獨立?會不會為了減輕痛苦希求藥物麻痹而受制于人,失去為人的尊嚴?我們的精神是否會因為過度痛苦對意識進行封閉?會不會心理扭曲甚至精神崩潰?那時,我還是我么?生存比死亡更有價值么?
記得看過一個新聞,臺灣一個著名體育節(jié)目主持人去瑞士還是瑞典做了安樂死。主持人的名字我忘記了。知乎上有一篇專門報道這件事的文章,詳細的描寫了他生命的最后幾天。原本家人非常反對及不理解,為什么要放棄生命去做安樂死。當(dāng)看到他發(fā)病的痛苦情形后大多選擇沉默。病痛不僅消磨了他的肉體,也消磨了他的精神。相較于生命給他帶來的無邊痛苦,可能死亡更有價值。因為可能在去世之前,他就失去了為人的尊嚴。這是他不能接受的。
生物的物質(zhì)構(gòu)造不屬于我們,我們的身體不過為了生存和繁衍而存在。很多生物完成繁衍的任務(wù)后生命就走到了盡頭。同為雄性生物,想想蜘蛛和螳螂,是不是開心了許多?
但精神世界屬于我們自己。得益于智人在技能樹上點亮了這個碩大的大腦,智人的心智便脫離了物質(zhì)的束縛。
我們鍛煉身體的目的是什么?不是擁有一個人人羨慕的健碩體魄,而是提高生命的質(zhì)量。適合比完美更重要。
如果有一天,智人真的攻克了死亡。我希望,我們可以決定自己何時迎接死亡,那將是對生命最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