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老太太嘴角泛起冷笑:“你倒是癡情。不過你就沒考慮過你的前程嗎?蟬兒說你打算出去開醫(yī)館?”
明別枝望著老太太,道:“哎呀,祖母,我們家祖上還是做面條的呢!阿曉開醫(yī)館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住嘴!”明老太太笑罵道,“仗著我寵你,就敢插嘴了?做姐姐的不勸著弟弟上進,還縱容他娶個丫鬟,有你這樣的嗎?”
“緞兒的身契早就銷了,她現(xiàn)在是自由身?!泵鲃e枝放下骨牌,蹭到老太太身邊,“您看緞兒有什么不好的?不勤快嗎?不能干嗎?不伶俐嗎?何況她還懷著您的重孫子?!?p> “我是怕委屈了阿曉?!泵骼咸珖@口氣。這段時間經(jīng)過明別枝的軟磨硬纏,她其實已經(jīng)慢慢軟化了。明清曉生性老實,出身又不顯,如果娶個厲害的媳婦,他情不情愿先不論,恐怕容易被對方欺負。既然他打定了主意娶緞兒,兒孫自有兒孫福,她也不是一定要強拆鴛鴦。
“不委屈,不委屈!”明清曉大喜。他一聽老太太這話音就知道,她這是允了!明別枝也終于放心了,看樣子祖母不是個老頑固,她這些日子的水磨工夫沒白費。當然也是因為明清曉人實在,若是只會虛頭巴腦,老太太大概不會松口。
“等過了你嫡母的孝期再行禮。無論如何你是我們明家的孫子,該有的婚儀是一定要補足的。”
明清曉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明別枝笑盈盈地看著她,丫鬟們也紛紛涌過來賀喜,他興奮得手都抖了起來,本就不靈便的嘴更是說不成一句話。
明老太太看著他那沒出息的樣不免覺得礙眼,吩咐道:“回去吧,好好地睡個安穩(wěn)覺。明日就別過來伺候了,你的心我領了?!?p> “去吧去吧,緞兒等著呢!”明別枝笑著轟他。
明清曉忽然跪在地上,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頭,仰臉道:“謝老太太?!闭f完又磕三個頭,這才站起來道,“后三個是替緞兒磕的。”
“嘖,不謝我這個大媒嗎?”明別枝走下軟塌,趿拉著鞋子。明清曉二話不說又要跪下,唬得她一把拽住把他推出門外。
姐弟二人道了別,明清曉走到院中便看到柔兒迎面走來,朝他行了個禮。
“你怎么來了?”
骨牌散了,明別枝站在明老太太身后,替她慢慢地通頭發(fā)。
“姑爺說謝謝老太太的好意,不過小少爺既然在京城辦過周歲了,就不勞煩老太太費心了?!?p> 明老太太偏過頭對明別枝道:“看看,尹小子還怪客氣的?!?p> 明別枝彎了彎嘴唇,沒說話。
“知道了,你回去吧,讓他好好的,就當在自己家一樣?!?p> 柔兒站起來又行了禮,道:“姑爺說,他就不過來了,讓我代他給老太太請安,謝老太太照料?!?p> 明別枝垂著眼簾,娟秀的臉一半藏在燈光的陰影中,似乎什么都沒聽見。但她手上的動作卻顯而易見地遲緩了起來,嘴角緊抿著。
“姑爺也祝明大姑娘歲歲平安!”柔兒大聲道。
明別枝的手忽然抖了抖,梳子應聲落地。她猛地睜大眼睛,目光像箭一般朝著柔兒射了過去。
“這孩子,看著伶俐,怎么這么傻?我家蟬兒早就是江大奶奶了,下回再不能叫錯了?!泵骼咸]著眼睛,笑容慈和,語氣卻冷得嚇人。
“大姑娘既然回了娘家,那自然還該是明家的人。不然的話,怎么不會江家過年呢?老太太您說是不是這個理?”柔兒理直氣壯地回道,眼睛卻一直瞟著明別枝。
老太太倏地睜開眼,厲聲道:“你們太傅府就是這樣教丫頭的嗎?”
“稟老太太,奴婢是驍勇伯府的丫頭,跟著我們姑娘陪嫁過來的?!?p> “謝家姑娘的人啊,怪不得......”明老太太人在竺州,但因為孫女進了京,因此格外關心京中之事,對一些八卦也有所耳聞。
明別枝見柔兒臉色有些僵硬,心里不忍,道:“祖母,我送柔兒姑娘出去。”
“你送什么?她就算是尹小子的身邊人,也是個沒名分的丫頭,配得上你送?”
柔兒正暗自懊悔,好好的除夕夜多什么嘴,自取其辱。這時聽見老太太讓她離開的意思,慌忙道:“老太太說的是?!?p> “你聽好了,我們家蟬兒是心疼我這老不死的才留在竺州過年。等開了年,不管姑爺來不來接,我一準兒讓她回京去,就不勞你操心了!”
明別枝臉上霎時褪去了血色。柔兒一眼瞥見她的神情,心里更是悔之不及,這下哪里還敢頂嘴,又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行了禮出去了。
明別枝覺得柔兒最后那眼十分古怪,其中好像有同情,又有埋怨和責怪。她正偏著頭想得出神,冷不防聽見明老太太喊了她一聲,道:“蟬兒想什么呢?”
“沒什么,我找梳子呢!”
簡簡早把梳子拾了起來,這時也道:“大姑奶奶去歇著吧,剛才我看碧砌姐姐站在外頭,眼睛迷迷瞪瞪的,全靠青禾撐著?!?p> “這夯貨!”老太太握著孫女的手,道,“去吧,我這兒有簡簡他們呢!”
明別枝出了正房,碧砌和青禾跟過來替她披上斗篷。院中的樹上裝飾著彩緞扎成的花,在懸掛著的燈籠的映照下,滿樹繽紛,令人眼花繚亂。
“要不是風冷,乍一看還以為春天到了。”她搓了搓手,接過青禾遞來的手爐,一路走著,一路打量著那些裝飾。
“可不是,等過了年,春天說到就到?!鼻嗪桃娝樕诲e,也替她高興。
“我最喜歡竺州的春天,不冷不熱,不會晴到發(fā)干,也不會雨到厭煩。總是在最合適的時候,雨便落了下來,潤開了滿城的花紅柳綠?!毙硬林嗍?,發(fā)出細碎的沙沙聲,明別枝沿著圍墻緩緩走著,聽見不絕于耳的爆竹聲。
她在屋子前停了下來,眼望著瞳瞳樹影,好像在留戀那番繁華一般。碧砌和青禾催促了幾聲,她低低道:“你們先進去,我站會兒?!?p> “姑娘可不許在外面太久,小心凍著。”青禾叮囑道。
明別枝定定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許久過后,才聽到她幽幽地道:“春天是不遠了吧?風都沒那么冷了。只是那些桃紅柳綠,從此后都不會再同我有什么關系。爰息哥哥,你我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今生大概只能錯過了?!?p> 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從墻的那一邊傳來,她的眼中好像突然布滿了星光,格外地璀璨起來。
春天的確不遠,似乎說來便來。好像就是一剎那的時光,從河邊垂柳綻出一抹新綠開始,各色花兒爭相斗艷,錦繡鋪天蓋地。
于是寒冬消匿無蹤,蟄伏了幾個月的熱鬧撕開了平靜的簾幕,探頭探腦地鉆出來,占據(jù)了每一處角落。
陽春三月,最溫暖的和風中,半溪閣哭聲嘹亮,迎來了相府暌違已久的兒啼。
自從江夫人病倒,江相指派二兒媳主理家事,不過念及她身懷六甲,又讓江霜月協(xié)理。所以盡管江大姑娘尚未出閣,在紅軒臨盆的關鍵時刻,她也不得不坐鎮(zhèn)半溪閣。
好在一切順利,紅軒生產(chǎn)后,江霜月打賞了穩(wěn)婆和半溪閣中一眾下人,又命人去各處院子報喜。待一切安排妥當,她才頭暈眼花地回巧篆居休息去了。
江霜月在外主持大局,汪姨娘在內(nèi)調(diào)節(jié)人手,半溪閣這一場大事雜而不亂。汪姨娘自覺功勞不小,抱著小娃兒不肯撒手,惹得江寒月抱怨:“姨娘,好歹是我的孩子?!?p> “你說,這孩子像誰?”汪姨娘盯著張小臉左看右看,驀地問出來一句。
江寒月臉上笑意瞬時凝固,眸中微有一星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