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暖暖......”
江清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荻花榭的,他只知道他的妻子對他的大哥說“給我暖暖”,然后他的大哥就真的緊緊抱著她,旁若無人。
他什么都明白了。
“你不覺得你這樣很對不起大嫂嗎?”
“你不覺得你這樣太無恥嗎?”
可是后一句話,他連問都不敢問。他這么多年來都一直活在江寒月的照顧下,無法想象與江寒月交惡,無法想象有一天站在了江寒月的對立面,他還怎么生存下去。
“二弟,你應當知道,風回本來就是我的。”
是啊,他知道。他從小就跟在大哥身后,看慣了任風回同大哥一道說說笑笑,親密無間??伤麄円恢倍疾恢?,在他幼小的心里,也早就種下了風回姐姐的一顰一笑。
“可她嫁給了我!”
“你能給她幸福嗎?”江寒月語氣平淡。
江清月怔怔地站在那里,作聲不得。任風回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雙眸火辣辣地盯著江寒月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那樣的癡迷,好像她的眼中從來都不曾容下過別的。
“我能給她幸福嗎?”江清月忽然發(fā)出一聲慘嚎,跌跌撞撞地沖出荻花榭。任風回猛地站起來,目光憐憫地遠眺著他離開的方向。
“我們是不是太過分了?”
她喃喃低語,神色十分不安。
江寒月伸手輕撫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柔聲道:“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他活在猜疑中,還不如斷了他的念想。”
“我現(xiàn)在才知道,這世上最虛偽的莫過于你。也許有一天連我都會被你傷到體無完膚,但可悲的是,離開你這種事,我連想都不愿意去想。”
“風回,你在我心里終究是不一樣的?!苯掳讶物L回攬在懷中,低下頭將她的唇密密吻住。
第一縷秋風從水面吹過,好像一聲悠長的嘆息,染白了岸邊林立的蘆花。扶香池上猩紅點點,那是最后凋落的幾瓣芙蓉。
天漸漸地高闊,云層也變得輕紗一般。蔚藍的天空倒映在半溪閣的池水中,數(shù)尾錦鯉猶如在云間嬉戲。
秋風帶來了一條悲傷的消息,任府那位艷冠京城的三姑娘,任笙歌,忽然歿了。
“任三姑娘怎么就沒了呢?”明別枝坐在廊下,眼中隱藏著淺淺的傷感,“太子妃大婚的時候我還跟她聊過天。那樣恬淡溫柔的女子,全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個。”
“天妒紅顏吧!”碧砌捧著個小盆站在樹下摘桂花,“我恍惚聽誰說任尚書本打算將她送入宮去與貴妃作伴的,這下我們家的娘娘能松口氣了?!?p> 明別枝恨鐵不成鋼地白了她一眼,道:“剛剛青禾還讓你去荻花榭外去摘桂花呢!我看得虧沒去,不然你這張沒把門的嘴還不知道惹出什么禍來!別忘了任三姑娘是你二奶奶的妹子!”
“就是,我都說了碧砌姐姐好幾回了?!鼻嗪坛鞫颗伺?,往盆中扔了一小把桂花,“就是在咱們院子里也得當心點,施姨奶奶如今可是正院的常客。哪天不小心把你說的話抖摟出去,奶奶可護不住你!”
紅軒懷胎已有七個月,胎像穩(wěn)定。任風回正是害喜的時候,時?;袒蟛话玻谑墙蛉吮愠3:八^去陪伴。
“自從攀上了二奶奶,她是越來越趾高氣昂了。前些天我在房外說話大聲了點,她就在那邊喊著吵到小少爺了。哼,誰知道是小子還是丫頭呢!”
“算了,人家有人家的本事,犯不上跟她較勁?!鼻嗪剔D(zhuǎn)到明別枝身邊道,“還有小半個月二姑娘就出閣了,雖說我們家的禮單是由初管家擬定再請夫人過目的,但奶奶作為親姐姐,也需備份貼己添妝才是?!?p> “我知道。我已經(jīng)同婆婆說過了,明日回娘家一趟,給二妹妹添妝。”
“那要不要同爺說一聲......”
青禾看得出來,這對小夫妻面上雖說相敬如賓,內(nèi)里寒到了極點。起先紅軒的事情出來時,她其實不是很理解明別枝的執(zhí)拗。尋常人家婚后納個妾侍都是常有的事,更何況這位大奶奶身有隱疾。
可后來發(fā)生的那樁事讓她覺得男人果真不知足,就連江大公子那樣謫仙般的人物,私底下還去招惹二奶奶。
“跟他說做什么,他忙著呢!”明別枝冷笑一聲。
“爺那事確實不地道,怨不得奶奶生氣?!鼻嗪桃Я艘а?,硬著頭皮道,“可也過去好久了,奶奶總不能一直這樣扭著吧?再說了,最近爺都很少在自得堂逗留了,我看他就是一時糊涂而已。”
明別枝知道青禾純粹出于好意。半溪閣兩人這樣僵持著,整座院子氣氛都變得凝重無比,連灑掃丫頭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行差踏錯。
“有些事你不知道,還是永遠不要知道的好?!?p> 她拿江寒月無可奈何,但不表示她能若無其事地同他相處下去。
第二天明別枝帶著青禾回了隆慶坊的明家。明晨曦興致極高,拉著她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恍若闊別多年的好姐妹。明夫人笑容慈和,以一種賢妻良母的姿態(tài)坐在堂上,笑吟吟地看她們姐妹說話。
明汀蘭還是那樣陰陽怪氣,坐在嫂子張氏身邊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時不時地刺一句明別枝。
“大姐姐,聽說紅軒快生了?哎呀,碧砌怎么沒帶來???別是也被姐夫收用了吧?唉,沒辦法,受著吧,誰叫咱家理虧呢!”
明別枝走到明汀蘭跟前,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你姐夫倒是瞧不上碧砌,你這么嬌俏可人,想來他是瞧得上的,不如跟我回去?”
“你!”明汀蘭臉皮漲得通紅,站起來揚手就想打人。明別枝閃身一避,躲到了張氏椅子背后,明汀蘭收勢不及,整個兒撲進了張氏懷里。
“?。 睆埵贤蝗晃孀《亲?,面色扭曲,似乎極為疼痛一般。明夫人嚇了一跳,猛然記起前些天柳嫂子說的話,慌不迭地讓絡兒趕去請樓院使過府。
“血!”
明晨曦顫抖著手指,嘴唇發(fā)白地看著張氏雪青色的衣裙下滲出一縷嫣紅,慢慢染透了整幅裙擺。
“大嫂,大嫂是不是有身孕了?”
明汀蘭頓時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腿腳發(fā)軟。張氏與明新霽成婚以來琴瑟和諧,現(xiàn)下有了身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是她,是她帶來的災禍!她明知道自己不吉,還來家里給二姐姐添妝!她是個煞星,克死了她親娘,害死了送她上京的初令和眉兒,現(xiàn)在又害得大嫂小產(chǎn)!”
明汀蘭指著明別枝瘋狂叫囂,明夫人青著臉一巴掌過去,那細嫩的臉上瞬間凸起了五條鮮紅的指印。
“柳家的,三姑娘又瘋了,請她回去冷靜一下?!?p> “母親,我沒錯!”明汀蘭抓著椅背,不肯放手。
柳嬤嬤一只手抱著她的腰,另一只手迅速掰開她的手指,將她拖了出去。明汀蘭哭得梨花帶雨,可惜柳嬤嬤不懂什么叫憐香惜玉,一路走一路嘮叨。
“三姑娘還是省點力氣吧!我要是三姑娘的話就老老實實地侍奉夫人,不出那些幺蛾子了?!?p> 這時兩個人已經(jīng)到了遮墨院門口,明汀蘭站直身子,怒視著柳嬤嬤道:“我什么時候出過幺蛾子!”
“三姑娘和大姑爺?shù)氖拢蛉瞬惶岵槐硎舅恢?。?p> 明汀蘭懶懶地看了看她,冷笑道:“都多久的事了,翻舊賬呢?要照這么說,我姨娘怎么死的,媽媽不妨去提醒一下母親,看她還記得不記得?”
柳嬤嬤面色劇變,三兩步?jīng)_到她跟前捂住那張愛闖禍的嘴:“老奴勸三姑娘忘了這一茬,葉姨奶奶當然是自知有罪尋了短劍,關(guān)旁人什么事?”
“是啊,關(guān)旁人什么事?”明汀蘭舉起自己的手。金色的秋光下,她的手掌潔凈柔軟,就好像美玉精心雕刻一般。她陰沉沉地笑了笑,進了屋子。
一重又一重的門次第關(guān)閉,遮墨院寂靜無聲。
流芳堂內(nèi)卻紛亂無比,明新霽從簾外沖入,一邊高呼道:“阿文怎么了?我剛聽到外邊說請樓院使?”
樓院使是婦科圣手,最擅長千金方,明新霽一聽便知道多半是妻子出了什么事。他一向穩(wěn)重,此時滿面惶急,全然不復平常模樣。
“你知道她懷了身孕為什么不說!”
明夫人又急又氣,責罵道:“這么大的事你們小夫妻說瞞就瞞?”
“是阿文說剛懷上不能張揚,所以才......”
母子二人難得地起了爭執(zhí)。明別枝見樓太醫(yī)還沒到,張氏疼得滿臉是汗,忍不住低吼了一聲:“別吵了,先把弟妹安置了,總不能就這樣坐著吧!”
明新霽這才恍然發(fā)現(xiàn)妻子面色煞白地在一邊看著他,手忙腳亂地跑去。明別枝嘆了口氣,招呼幾個丫鬟一道把張氏小心扶起。那邊明夫人已經(jīng)叫人收拾了坐榻上的炕桌,讓張氏暫時半臥著歇口氣。
看張氏躺下了,明別枝走到屋檐下,叫茶水房的仆婦趕緊燒水備著。
青禾在外邊等著,這會兒也聽到了風聲。見她面色愁苦,心里嘆了一聲。
“我是不是真的這么不祥?”明別枝坐在連廊下,茫然自問。
“大姐姐來了,怎么坐在這里?”
正失神間,有人從院外進來。明別枝抬頭一看,卻是明清曉。原來明清曉今早在前邊讀書,聽說大姐回娘家了便興沖沖地趕來見她。
“你進去不方便,我們姐弟就在這等消息吧!”見他冒冒失失地拉著她就要往里闖,明別枝阻止了他。
明清曉笑容僵在了臉上。他看到婆子們往外端出來的水盆中,血色隱然,不由嚇得慌了神:“誰受傷了?”
明別枝示意他看院門口。一個提著藥箱的童子扶著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家下了轎,往里走來。明清曉定睛一看,那位老人家是樓院使。
“別害怕,是你大嫂出了點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