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剛才碧砌興沖沖地捧著醒酒湯到書房門外,正要敲門時,突然聽見里邊“喵嗚”一聲,隨即是紅軒軟糯的低呼:“姑爺,您別急呀!”
她的手頓時僵住了。
如果換作以前,她想也不想就會破門而入。但她已經(jīng)不是初到京城的那個莽撞的小姑娘了,她知道在相府,自己不成熟的舉動會給姑娘帶來意想不到的后果。
比如姑爺和紅軒有私情這事,人家你情我愿,即便是姑娘也挑不出理。
跳動的燭光從半開的窗口漫出來,在這春夜里顯得格外溫柔。碧砌悄悄靠近窗子,往里張望。
書房內(nèi),江寒月靠坐在太師椅上,紅軒背對著窗子,半伏在他身上。碧砌伸手把窗子推開了點,剛湊過去看時,阿狐突然從里邊跳了出來,差點抓到她臉。
碧砌嚇得驚魂不定,滾燙的醒酒湯潑在手上。紅軒好像意識到了什么,站直身子走過來關(guān)窗。
“姑娘,不如你假裝和姑爺和好。紅軒那小賤人必定在搞什么鬼呢,不能便宜了她?!?p> 碧砌十分激動,嘴里說著話,梳子不留神勾住了明別枝的一縷頭發(fā),疼得她齜牙咧嘴。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明別枝白著臉出了會神,幽幽一嘆,“把門關(guān)上,睡吧!”
她嫁入江家的前提便是江寒月不納妾,在此之前,他也的確信守承諾,從沒有動過這方面的心思。但今夜這樣,如果江寒月自己沒什么想法,那么以他對紅軒的反感程度,他絕不會讓她走入書房一步。
然而擺在面前的事實是,紅軒非但進(jìn)了書房,還靠近了他。
這足以說明一切。
在大靖朝,男人納妾是常理,不納妾反倒有些不合群。明別枝當(dāng)然知道以紅軒的姿色,做哪個男人的妾侍都不委屈。她出嫁前她爹曾跟她特意聊過,除了叮囑出嫁后需伺候公婆夫妻和睦之外,話里話外還有讓紅軒盡早伺候江寒月,妾侍生的孩子等同于主母所出之類的意思。
“要是有個孩子,唉!”碧砌悄悄瞄了眼明別枝的肚子,眼神暗了暗。姑娘嫁過來快半年了,每個月的換洗日子一成不變,連幻想的余地都沒有。夫妻兩平??粗菜愣鲪?,姑爺起先還隔三差五地提一提孩子的事,后來見沒動靜,便連提都不提了。
明別枝何嘗不知道碧砌的意思。今晚碰見尹爰息,她突然冒出個荒唐的想法:要是尹家小公子托生在了她的肚子里,那是多完美的一樁事??!
在江家的這幾個月里,江夫人起先還有些陰陽怪氣,但都沒怎么占到便宜。汪姨娘雖然對明別枝也不怎么客氣,時常淌幾腳渾水,時而針對江夫人,時而針對她,但總體而言,倒沒發(fā)生太瘋癲的事。更有秦姨娘見勢不妙便做個和事老——她雖也只是個姨娘,但因為知書達(dá)理,一向深受江相尊重,連江夫人都不得不給幾分面子。
不過近些日子以來,江夫人和汪姨娘開始拿孩子說事了,言語間大有指責(zé)她不明大義,獨占江寒月的意思。事關(guān)子嗣大事,連秦姨娘都無法幫她說話,只能用眼神表達(dá)一下同情。
只是孩子這事,終究不是她想要就能有的。
春夜靜謐,半溪閣的燈光一盞盞熄滅,書房始終都沒人開門出來。池塘中一尾錦鯉呼啦一聲,躍出了水面。
明別枝在睡夢中輕吁了口氣,眼角滾落一滴晶瑩的淚珠。
書房的后半間有一張矮榻,與書桌隔著一扇屏風(fēng)。此時狹窄的矮榻上被翻紅浪,肢體交疊。春色漫過屏風(fēng),從緊閉的門窗縫隙中滲出,攪擾了夜蟲的安寧。
一聲驚雷在屋頂炸響,淅淅瀝瀝的春雨敲打在瓦片上,好像急促的鼓點。
江寒月猛地睜開了眼睛,感覺到胳膊下壓著一堆青絲,柔滑無比。
“蟬兒。”他習(xí)慣性地攬過身邊的女子,扯過被子將她裹緊。
被子中骨碌碌滾出來個東西,他握在掌中,面容在黑暗中變得冰冷。
那是個刻工稚拙的木頭娃娃,一雙鳳目卻惟妙惟肖,一眼能辨認(rèn)出是明別枝的模樣。
木頭娃娃底下陰刻著三個字。
尹爰息。
他從臥室中出來沒多久,紅軒就進(jìn)了書房,說是看到阿狐進(jìn)來了。許是他的確喝多了,他沒留神阿狐什么時候跑來的,只覺得腳邊暖融融的,便彎腰抱起了那只調(diào)皮的貍貓。
紅軒接過貓咪時遞給他一件東西:“這是姑爺?shù)粼谠鹤永锏膯幔俊?p> 這娃娃當(dāng)然不是他的,他從來不會用這種哄姑娘的小花招。
紅軒看了看他的臉色,笑著向他討還娃娃:“既不是姑爺?shù)?,那一定是姑娘的了。?dāng)初葉姨奶奶把姑娘推下水池時,姑娘被石凳壓到了肚子,樓院使說將來怕是于生育不利。想來這些日子姑娘急了,悄悄去廟里求來的?!?p> “哦?我怎么不知道?!?p> “是奴婢失言了!”紅軒忙掩住了嘴,后怕地跪在地上。
江寒月的眼睛定定地,注視著這個姑娘。即便他是醉著的,他也十分清楚她的心思。
“她恐怕并不會為了孩子著急?!苯旅髦尥薜紫碌娜齻€字,目光變得十分嚇人,“不過她既然嫁給了我,始終是要有個孩子的,不是嗎?”
他低下頭,紅軒那張楚楚動人的臉在他眼前放大。他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在她窒息的前一刻松開,把她拖到了屏風(fēng)后的矮榻上。
“姑爺!”
紅軒驚恐而又柔弱地低叫了一聲,身子在榻上扭來扭去。整齊的發(fā)髻瞬時凌亂,一張俏臉布滿了紅暈。
“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嗎?你今晚進(jìn)來同我說這些,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江寒月坐在塌邊,俯下身看著她。
“我沒有!”
但她的表情不像是拒絕,更像是在邀請。
“撕拉”聲在房中響起,伴隨著紅軒嚶嚶的低泣聲。
江寒月晃了晃腦袋,又看了眼紅軒。他一向知道她生得美貌,也不是沒幻想過她在床上的風(fēng)姿,只是有約在先,他從來不曾動過心思。
但既然知道了有些事,他就不能再把賭注壓在妻子身上了。
半溪閣需要孩子。
“姑爺,您醒了?我去倒杯茶。”
二鯉七軫到了夜間就不在半溪閣了,書房的角落中有只燒著炭火的小爐子。
江寒月也覺得有些口干,便應(yīng)了一聲。紅軒本以為他酒醒后會翻臉不認(rèn)人,這時見他如此心平氣和,不由大喜。
“你是不是覺得你這一步走對了?”
江寒月喝了口茶,目光淡漠地看著眼前這個衣衫凌亂的丫鬟。血色瞬時從紅軒臉上褪去,她不安地扯了扯衣裳,緩緩跪了下去。
“奴婢對姑爺?shù)男氖钦娴摹!?p> 江寒月覺得這丫鬟雖然有犯糊涂的時候,但這時候倒是挺聰明的。
“說說,她當(dāng)初是怎么回事?”
紅軒與江寒月打了這許久的交道,當(dāng)然知道這個男人絕對不是色令智昏的那種。順利爬床只是第一步,如果她應(yīng)答不當(dāng),隨時會被扔出門外。
“奴婢的確有野心,但若非娘家老爺應(yīng)允,奴婢也沒這個膽子。當(dāng)初葉姨奶奶犯事時,樓院使說得很清楚,姑娘這輩子想要個孩子那是千難萬難。但那時候姑娘與姑爺定親的事已經(jīng)有許多人知道了,娘家老爺即便對姑爺心中有愧,也不敢輕易取消婚事?!奔t軒眉目流盼,羞怯地瞟了眼江寒月,“因此才將我陪嫁了過來,若是生下一兒半女,那也同姑娘生的一樣?!?p> “她知道嗎?”江寒月面色冷了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紅軒。
“奴婢也不知道?!奔t軒眼中閃過一絲刻骨的狠毒,“雖然事后老爺曾和姑娘私下說過許久的話,但奴婢覺得,姑娘最多只是知道一點點?!?p> “怪不得當(dāng)初你那樣她都不趕你出去,原來是因為你還有這用處?!苯伦允б恍?,“可是我既然早就承諾了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她又怎能打這個主意?”
他站起來,一腳踹向那座四季春的楠木屏風(fēng)。
“她是要害得我斷子絕孫嗎!”
“其實姑娘未必在意姑爺身邊有沒有旁人,她只是在意姑爺身邊有沒有姨娘。”紅軒咬了咬嘴唇,怯生生道,“姑娘說過,她不能讓尹大公子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