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別枝剛剛跪好便聽見她的新晉婆婆說了句不急著跪,面色頓時凝重起來。江寒月側(cè)頭見她睜著雙無辜的眼睛在那邊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知道她為難了,于是伸手過去拉了她一把,便要一同站起來。
“有什么話過會兒再說,先把禮行了?!?p> 江相雖然素來不愛管內(nèi)宅的閑事,但新媳婦初次亮相,多少還得給她在人前留個面子。況且江夫人若是此時發(fā)難的話,他難免也會被卷入其中,這是他所不愿的。
對于江相而言,他是一家之主,他對于這個家的責(zé)任完全在于維持相府在崇慶坊乃至云嵐城中的尊榮。至于關(guān)起來門來如何,他懶得問,也沒精力多問。有那時間,他為什么不用來找美人解悶?zāi)兀?p> 江夫人當(dāng)然也明白其中輕重,但凡江緒開了口,她就必須當(dāng)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這是她的本分,也是她在府中屹立不倒的資本。
江寒月這才帶著明別枝把大禮行了,跪在地上敬了茶。江夫人取出江后給的那個盒子打開,一支絨花步搖俏生生地展現(xiàn)在所有人面前。
“這是皇后娘娘的心意,寒兒,拿去給大奶奶戴上?!?p> 江寒月順從地接過盒子,拈起步搖,小心地給明別枝插戴上。
“娘娘果然還是最疼侄兒媳婦,這樣子的步搖我見都沒見過,一看就不是俗物!”下首坐著的一位本家嬸嬸轉(zhuǎn)頭同邊上站著的兒媳笑道,“今日帶你見世面了,將來回了娘家也好說嘴去!”
“三嫂子太捧場了,哪有這么夸張的!”江夫人不自在地摸了摸頭上的發(fā)簪。這是中秋時候?qū)m里賜下的,原本看著倒是不錯,這會兒一比,便落了俗套了。
說話間,江相夫婦各自給了見面禮,明別枝一一謝過還禮,這才同江寒月站起來,走到汪姨娘跟前。
方才江夫人吃了癟,汪姨娘滿肚子的牢騷便釋放了一些,因此臉色竟是難得的溫暖如春,看明別枝也多了幾分順眼。
見這個“兒媳婦”恭恭敬敬地雙手捧著盞茶水遞到跟前,除了不曾跪下,其他與方才給江夫人敬茶別無二致,她更是覺得面上有光,邊伸手邊笑吟吟道:“大奶奶客氣了,我可當(dāng)不起您這盞茶?!?p> 明別枝眉眼彎彎地笑道:“姨娘照料夫君多年,這盞茶當(dāng)?shù)闷??!?p> “這小嘴,真甜?!蓖粢棠锾翎叺乜戳搜劢蛉耍瑥膽阎腥〕鲆幻栋子癜庵?,“我不比夫人,沒什么好東西給你,就這枚扳指是當(dāng)年在娘娘身邊時她給我當(dāng)頂針用的。你雖未必用得上,放身邊留個念想也好?!?p> 明別枝接過扳指,從碧砌手中拿了雙繡鞋遞給汪姨娘:“謝姨娘厚賜,這鞋子做得粗陋,也不知道姨娘合不合穿。”
方才她給江夫人的是個制作得十分精細(xì)的抹額,這會兒拿出雙繡鞋來,屋子里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
汪姨娘一臉得色,當(dāng)下脫了鞋子試穿起來,驚叫道:“剛剛好!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便是沒個女兒,這回圓滿了!”
說到圓滿兩字,她的聲音漸漸哽咽,兩行熱淚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噼里啪啦地打濕了臉頰。
明別枝登時傻了。她原本是想著汪姨娘終究是江寒月的生母,雖地位與江夫人天差地別,但從她手上出去的禮既不能越過江夫人,也不能顯得太過寒磣。因此她才巴巴地抽空問了尺碼,讓紅軒做了雙鞋子。
沒想到她會當(dāng)場就穿,且還穿出許多話來,又帶出了眼淚水。
江寒月面色黑成了雷雨前的天空,他就知道,他這位姨娘絕對不會安安分分地把今天給過了。
江夫人冷笑了一聲,道:“這兒媳果真孝順,就是不知道心里敬的是哪位婆婆?”
“母親這話太過辱沒自己的身份,蟬兒既是江家媳,莫非江家還有第二位主母不成?”江寒月見她如此挑剔明別枝,終于也忍不下去了。
“放肆,還不趕緊住嘴!你沒看見你秦姨娘等這盞茶等了許久嗎?”江緒呵斥道。
他也不明白這一妻一妾爭鋒相對十?dāng)?shù)年,怎么就沒個停歇的時候?照理說也算在大家府邸過了那么多年的日子,就算比不上秦垂簪,總不至于連身處花街柳巷的澹澹都不如吧?
“妾身不急,就怕爺們和大姑娘都急著想同新嫂子說句話呢!”
秦姨娘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抬眼望了望江霜月。
“是啊,以往雖在太傅府見過大嫂一面,卻不曾說過話。大嫂子花容月貌,心靈手巧,我一想到往后閨中再不是孤零零的一個,心里就止不住地歡喜,”
“小姑謬贊了?!?p> 明別枝謝過江霜月,回頭拿了茶盞遞給秦姨娘,隨后分別同其余人等見禮。
江清月初次同明別枝相見,不由暗暗拿她同任風(fēng)回作了番對比。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位新嫂子容色妍麗,非任風(fēng)回可比,但心底卻嫌她多了柔婉,少了英氣,活像伴樹而生的菟絲子。
而任風(fēng)回在他眼里則是凌風(fēng)獨(dú)立的木芙蓉,繁花滿樹又不失氣勢,讓人倍覺心安。
如此想著,他便有些神不守舍起來,人坐在自得堂中,心卻飛到了數(shù)里之外。
“小叔?”
明別枝微微苦笑,面前這個眼神呆滯的少年果真是坊間頗有美名的江二爺?
“二弟,你發(fā)什么呆?”
江寒月知道這個弟弟素來有些呆氣,這會兒肯定又神游天外去了。
“啊,對不住對不住,我想事情想太入神了?!苯逶禄剡^神,慌慌張張地接過茶盞。滾燙的茶水晃晃悠悠地濺出幾滴,燙得他眉心跳了幾跳。江寒月瞅了眼明別枝,見她嘴角微彎,便知道她此刻必然在暗叫“活該”。
“二爺別眼紅,回頭叫你三嬸子幫你相個跟大奶奶一樣國色天姿的美人?!鼻卮刽⒖吹煤眯?,打趣道。
她口中的三嬸子便是方才夸絨鳳步搖的那位,是江氏旁支中最愛說愛笑的一個人。
“怕是二侄子瞧不上尋常人家的姑娘呢!”
三嬸消息靈便,又豈會不知江夫人同任夫人的那點(diǎn)事,哪里肯接這個話茬。
“得了,大奶奶才剛進(jìn)門呢,你們就想著再喝一次媳婦茶了嗎?”江夫人笑著打斷了這個話題,“蟬兒,這位是住在府外西首的三嬸。昨晚上你三叔太過歡喜多喝了幾杯,今日便沒能過來?!?p> “三嬸安康,改天侄媳一定過府拜見三叔?!?p> “哎呀,豈敢用‘拜見’二字,大侄媳婦上門那是蓬蓽生輝之事??!”
江家老一輩兄弟三人,江緒排行居長。江氏一族在京中雖然根深葉茂,但江緒這一系卻人丁不旺。江老二英年早逝,留下個遺孀并一對兒女,因為自覺不祥,二嬸子今日便沒過來。
一番忙碌,待到認(rèn)親禮完成,日頭也已到了半空。江緒招呼眾人多坐會兒說話,自己站起來走出了自得堂。
見江緒走了,其余人也不打算再留下去,便接二連三的告辭,出了相府。
江寒月同江清月說了幾句話,見明別枝坐在江霜月身邊有說有笑,絲毫不見生疏,不由看著她笑了起來。江霜月瞥見大哥神情專注,也偷偷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到江夫人面沉似水,暗暗嘆了口氣。
秦姨娘走來攜了江霜月的手道:“我們先回巧篆齋了,大奶奶要不一道去?”
明別枝正與江霜月聊得投機(jī),想也不想便應(yīng)道:“會不會太打擾了?”
“不打擾......”
江夫人截住話頭,道:“今日確實不方便,將來有的是機(jī)會串門子。我這里還有話交代,你們夫妻二人且慢行一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