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般流淌的月色中,桂子輕輕飄落,偶爾有一兩聲粗獷的鳥叫從煙波湖的方向傳來,劃破了沉寂的夜空。
遮墨院東屋的窗半開著,一縷淡淡的藥膏味道隨著風(fēng)逸出,與桂花的濃香融合,飄散。
明別枝在被褥中翻了個身,皺著眉喊了聲“疼”。
方才她回來后,碧砌幫著敷了點散瘀止痛的膏藥。此時藥勁發(fā)散,原本并不覺得如何的肋部倒隱隱作痛起來了。
今夜是碧砌輪值。這丫頭雖然貪睡,在輪值時卻很驚醒,平常只需要明別枝翻個身,她就會含含糊糊地問一聲“姑娘喝水嗎?”
但此時睡在床后矮榻上的碧砌卻毫無動靜,連微微的鼾聲也絲毫不見中斷。
明別枝覺得有些怪異,但她是真的渴了。
以往夜間偶爾醒了,她也不想著喝水,偏這會兒渴得一刻都等不了。可剛剛坐起來一點,她又疼得齜牙咧嘴。
于是她只得又躺了下去,提高了聲量:“碧砌,給我倒杯水來?!?p> 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牡顾曉诤诎抵新牭梅滞馇逦C鲃e枝閉著眼,感覺到手中被塞了個溫溫的東西,睜眼一瞧,頓時氣笑了。
“碧砌,你睡迷糊了嗎?這是我漱口用的......”
月光淡淡地從窗外照入,明別枝忽然覺得不對勁:碧砌的身形似乎沒這么高大?
“你怎么不點燈?”她定了定心神,側(cè)耳細聽,碧砌的鼾聲仍是和緩如初。
那么面前這人是誰?
“碧砌,過來換個杯子,然后去把燈點上,省得黑乎乎地又拿錯東西?!?p> 那人似乎愣了下,果真伸手過來取水杯。明別枝猛地從枕下抽出一把小刀,狠狠刺向那人的心口。
水杯落地碎成了無數(shù)晶亮的瓷片,幾滴暗紅色的血珠落在上面。月光中,她看到那人捂著手腕,在不停地吸氣。
碧砌還是沒有動靜。
明別枝暗叫可惜,這一刀只傷到了他的手腕。刀子雖還在她手中,但方才他毫無防備才讓她有機可趁。她已經(jīng)從他的反應(yīng)判斷出,這人身手敏捷,以她的能力,再出手絕無成功的機會。
“你是什么人!”
她縮到了角落的陰暗處,把被子緊緊裹在身上,嚇得不停發(fā)抖。
那人不說話,明別枝聽見他在黑暗中啪嗒啪嗒點燃了桌上的蠟燭。剎那間,明晃晃的光隨著他的腳步,走到了她的床前。
“別怕,是我?!?p> 燭光中,一張蒼白的臉出現(xiàn)在明別枝面前,他的眼睛閃耀著激動的光,好像深海的顏色般純凈。
“是別人的話我還能不怕,是你我能不怕嗎?畢竟這世上兩個要殺我的人,一個變鬼了,一個比鬼還嚇人?!?p> 明別枝坐在床角抱緊了被子,喃喃低語。
他聽不見她在說什么,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露出了討好的笑容:“幸好你真的還活著!”
“所以你是來看看我死了沒有的?若是沒死,再補上一劍也好交差?流風(fēng),你能不能當(dāng)我死了?”
“我這回真不是來殺你的?!绷黠L(fēng)那張稚氣的臉蒙上了一層失望,他舉著蠟燭坐到了床沿上,直愣愣地看著她,“上次的任務(wù)已經(jīng)銷掉了?!?p> 蕭蕭門極少有完不成的任務(wù),但那次流風(fēng)失手后,蕭門主卻沒再讓別人追殺,而是把錢退回到了買家手中。流風(fēng)偶然得知,是有人和門主做了筆交易,拿門主在意的東西換明別枝的命。
“那你來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做了多久的噩夢!你為什么還沒死!”明別枝低聲怒吼。
這張臉是明別枝最不愿意記起,卻也最忘不掉的臉。他沉寂了半年,她還以為這輩子永遠都不必再面對他。
她還不知道他對碧砌做了什么,所以她不敢驚動遮墨院中的其他人。因為就她對流風(fēng)的了解,他是不會把人命當(dāng)回事的。
流風(fēng)似乎被她的低吼嚇到了,神色變得呆滯。明別枝見他精神恍惚,手中的刀子又開始蠢蠢欲動。
“我被家里關(guān)了半年,剛出來,所以想來看看你?!绷黠L(fēng)一邊把伸到他手邊的刀子撥掉,一邊道,“你真就那么希望我去死?”
明別枝有些無語,特別真誠地點了點頭:“是的,因為我想活。”
“可我還想吃一碗你做的面條。不過看樣子這次是不成了,你連給自己倒水的力氣都沒有?!?p> 流風(fēng)咽了口口水,明別枝聽見他肚子嘰里咕嚕了幾聲,忽然意識到他可能是真的只是來看看她,順便吃碗面。
“你沒吃晚飯?”
流風(fēng)點點頭,手上把玩著那把小刀,委屈道:“我天剛黑就來了,一直等著。好不容易你回來了,又是擦藥膏又是洗臉的,我就沒好意思出來。后來見你睡了,心里想著白跑一趟,誰知道你又醒了?!?p> “你真的不是來殺我的?”
明別枝知道流風(fēng)心思單純,要他編謊話恐怕比讓他殺人還難。
“你遇見我的時候我的確是個殺手,但現(xiàn)在不是了。”流風(fēng)一臉犯難,撓了撓頭發(fā)不知道怎么解釋。
“你不是蕭蕭門的?蕭蕭門收到擊殺令難道不是窮追不舍的嗎?”
流風(fēng)迷茫地搖搖頭,道:“我也不清楚我算不算蕭蕭門的人。唉,我的確姓蕭,也從小在蕭蕭門長大,每天看得最多的就是同門互相廝殺。后來有人下了對你的擊殺令,門主說這筆生意簡單,所以叫我試試。誰知道回來后給我手令的那個管事說,擊殺令撤銷了,隨后我又莫名其妙地被接回家,關(guān)了半年才放出來?!?p> 明別枝也糊涂了。她想起剛來京城時,紅軒曾談及京中一些流傳的故事,提到過蕭蕭門。因為流風(fēng)的緣故,她便多問了幾句。但紅軒也只知道蕭蕭門極為神秘,門主姓蕭,似乎與金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蕭家有所關(guān)聯(lián)。但蕭蕭門是聞名大靖的殺手組織,而金驍衛(wèi)卻負責(zé)京中百官監(jiān)察事宜,是皇帝私屬的暗衛(wèi)。二者是怎么扯上關(guān)系的,紅軒實在是說不上來。
此時聽流風(fēng)說到他姓蕭,明別枝心中一動,問道:“你是不是金驍衛(wèi)蕭統(tǒng)領(lǐng)家的?”
“是啊,你口中的蕭統(tǒng)領(lǐng)是我爹,承襲拱月之職,人稱蕭拱月。聽說我一出生就被人抱走了,直到前幾月家里人才得知我的下落。本來挺好的事,我現(xiàn)在有爹又有娘,還有一堆兄弟姐妹,熱鬧得很,也不打打殺殺??蛇€沒來得及開心一下,他們就把我鎖了起來。”
“為什么鎖你?”
明別枝覺得其中必有蹊蹺,也只有這小子不往深了去想,還傻樂傻樂的。
“我也不知道,悶死我了!”
“你那么有本事,就不知道溜出來嗎?”不到一個月便有兩人先后溜進了遮墨院,如入無人之境,明別枝一想到這里便深覺憤懣,這堂堂詹事府的防護好像篩子似的。
流風(fēng)不知道明別枝是在揶揄他,老老實實道:“我哪來什么本事,就只會殺人而已??晌业蓙砜粗业娜宋铱偛荒芤坏稓⒘耍质蛛y纏。我打又打不過他,殺又下不了手,就只好坐了半年的牢?!?p> 說到這里,流風(fēng)悄悄瞥了明別枝一眼。明別枝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心里雪亮,只怕今晚他也是趁著家人過節(jié)偷跑出來的。
“那你把碧砌如何了?”
流風(fēng)神色立刻慌張了起來,看著她支支吾吾地逃避。明別枝心里好笑,她早就猜到流風(fēng)在碧砌身上動了手腳,但聽碧砌呼吸綿長,知道他不至于下重手。
果然流風(fēng)跳起來拼命搖頭:“我只是讓她睡一覺而已,什么事都不會有的。我就是怕你嚷起來吵到她,這樣我們就沒法好好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