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領(lǐng)著江寒月穿過甬道,沿著圍墻一路從書房往內(nèi)院走。
圍墻的另一側(cè)便是清光園,墻上隔幾步便鑲嵌著一框造型各異的花窗。煙波湖的水味被風(fēng)吹送著,穿過了磚砌的花窗,送入江寒月的鼻端。
“那邊,可就是園中的薔薇架嗎?”
穿過縱橫交錯的枝丫的空隙,江寒月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座棚狀的架子,碧色好像被雨水洗滌得褪了些,微微泛出點黃。
小廝點點頭,道:“大公子眼力真好,隔這么遠(yuǎn)也辨得清。現(xiàn)在快入秋了,薔薇沒什么花可看。等到了明年春天,大公子一定要來賞花,那滿架子的熱鬧,一般人都不舍得離開!”
“是嗎?那是該來?!?p> 江寒月收回目光,一絲淡笑浮上唇角。他想起半月前就在這薔薇架下,那素來牙尖嘴利的姑娘難得地露出了羞澀。
“也不知道此刻如何了?那日要是我沒幫她翻墻,而是帶著她從前院回去,說不定葉姨娘就無從下手,也就不會招來這場禍?zhǔn)铝?。唉!?p> “不過也不全是我的錯吧?一個姑娘家好好的爬什么墻?不過,她爬墻的姿勢挺利索的......”
江寒月邊走邊想,小廝見他時而愁眉深鎖,時而一臉懊惱,時而又嘴角含笑,忍不住想起外間的傳言:“這江姑爺怎么會是塊冰呢?那神態(tài)簡直比我家二姑娘還變化多端?!?p> 到了垂花門邊,迎面走來個精干的老者,江寒月認(rèn)得那是明府管家。
初管家剛從正院出來,見到江寒月時他有些疑惑,不過隨即反應(yīng)過來,行禮道:“見過江大公子!”
江寒月輕瞟了他一眼,點點頭顧自走了。
小廝瞥見初管家面色瞬時變得僵硬,心里有些發(fā)憷,忙不迭地躬了躬身,緊跟著進(jìn)了內(nèi)院。
初管家望著江寒月挺直的背影生起了悶氣。他在明府中素來有臉面,就算是明老爺也對他禮遇有加,沒想到這江姑爺如此傲慢。
“初大叔好,剛?cè)ヒ娺^母親嗎?”一聲嬌脆的呼喚,初管家抬起頭,看到三姑娘正興沖沖地從竹林中小徑跑出來,手里甩著一支碎紛紛的紫薇。
初管家站在垂花門下,眼望著她的方向。門楣上磚雕的影子落在他的臉上,陰郁色濃烈得好像盛夏的雨云。
“三姑娘可是又去找姨奶奶了?”初管家一臉的不贊同,“三姑娘還是安心在正院待著就好。老奴知道三姑娘心善,不忍姨奶奶吃苦。但三姑娘也得為自己想想,畢竟姨奶奶是犯了錯的人,若是這事落到了大姑娘耳朵里,她心里還不知道怎么想呢?”
“我怕她么!”明汀蘭把花枝扔在地上,笑著問初管家,“我恍惚看到有外人進(jìn)去了,是誰?。俊?p> “相府的庶長子,你未來的大姐夫!”初管家警告地看了眼明汀蘭,“說句僭越的話,三姑娘可別再胡思亂想了。”
“哪兒能呢!”明汀蘭蹦蹦跳跳地?fù)]揮手,道,“初大叔,我去找二哥哥玩了,幫我同初大嬸帶個好??!”
初管家無奈地長出一口氣,心中嘀咕:“我信了你個鬼,找二爺去玩?你什么時候眼里有過這個親哥哥?”
但這回初管家料錯了,明汀蘭是真的去了千葉居。
傍晚時分的千葉居靜悄悄的。濃密的樹影中,南竹坐在屋檐下的竹躺椅中,頭一頓一頓地打著盹。
樹下站著兩只白鶴,正弓著長頸在找食。明汀蘭一走進(jìn)去,那兩只鶴便吃了一驚,飛快跑到屋子后躲了起來。
“咦,這兩只鳥兒二哥還養(yǎng)著呢?我只道早殺了吃了?!?p> “二爺跟三姑娘討這兩只鶴可不是為了吃肉的?!蹦现裾酒鹕砝淅浯鹆艘痪?。
“一只畜生而已,也值得二哥這么愛護(hù)?果真是個怪人。”明汀蘭笑容不變,徑直走進(jìn)了屋子,“二哥呢?”
“我再是古怪,也不像三妹妹那般喜歡虐待活物玩樂?!泵髑鍟詮奈葑永镒叱鰜?,瞪了眼明汀蘭。
明家在京城外有個不大的田莊,這兩只白鶴就是去年冬天莊子上送來的。一向以來,野味都是在莊上殺了弄干凈,然后才堆在車子上運進(jìn)京。只有這對白鶴因為難得,所以看管莊子的特意安排了兩只箱子,一路好吃好喝伺候著送了上來。即便如此,因為路途遙遠(yuǎn),到明府后白鶴也已奄奄一息。
明夫人對這種東西自然毫無興趣,明晨曦原本興致盎然,但逗弄了半天不見它們回應(yīng),也丟開了手。明汀蘭倒是十分高興,讓仆役把白鶴送進(jìn)遮墨院,一會兒拔了翼羽做毽子玩,一會兒割片鶴頂說看看是不是真的劇毒。
待明清曉看到時,兩只白鶴已經(jīng)被折磨得看不出一絲活氣了。他知道這個妹妹在明夫人刻意的縱容下心性狠毒,不忍她再做孽,于是找機(jī)會把鶴兒接到了千葉居。
“你近些日子去看過姨娘嗎?”明汀蘭笑吟吟地望著明清曉,見他遲疑了下,又道,“沒去也正常,她害得大姐姐差點死了,你那么在意大姐姐,怎么敢去看望那個始作俑者?怕是撇清關(guān)系都還來不及吧!”
明清曉沒搭理她,南竹送上兩盞茶,明汀蘭拿起喝了一口便吐了出來。
“你這是沒好水還是沒好茶?”
“三妹妹若是嫌棄千葉居的茶水,不妨回正院去。流芳堂有的是上等的好茶葉,三妹妹吃不慣我這里的也很尋常?!?p> 明清曉坐下垂著眼喝了口茶,老僧入定般不言不語。
明汀蘭把茶碗扔在桌上,跺腳道:“你以為我稀罕來嗎?我只是來告訴你,方才我看到江哥哥進(jìn)了遮墨院,不知道想做什么!”
明清曉眉心跳了跳,強(qiáng)自抑制住內(nèi)心的波濤洶涌。
“那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又不是大哥,明家的事情還輪不到我來過問?!?p> “成,你就裝吧!”明汀蘭冷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骯臟東西,那支玉蟬簪子可騙不了人!”
“三妹妹請便,我出去逛逛,悶得慌?!?p> 明清曉白著臉跨過門檻出了屋,南竹急忙跟在身后,一道出了千葉居。
明汀蘭氣得七竅生煙,趕到院門口大叫:“你有本事就別去遮墨院,去了的話才現(xiàn)在我眼里呢!”
明清曉身形滯了滯,抬腿走上了一條岔道。
“這個時候他去后園做什么?”明汀蘭倚在門邊,看他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往東邊走去,不由覺得詫異。她以為自己這么一點撥,他必定會急著去遮墨院,以免那對未婚夫婦過意親密。
過了會兒,她的嘴角浮起一絲陰笑,看了眼遮墨院在樹叢中若隱若現(xiàn)的屋頂。
“暗度陳倉嗎?我就不信你肯不去?!?p> 不如明汀蘭所料,明清曉果然不是去后園的。他繞過逸云館,從前邊去了遮墨院。
此時已近晚飯時光,遮墨院守門的婆子羅大娘連個影子都不見。明清曉從院門走到正屋都沒遇上人,心里更是不自在。遮墨院平??刹皇沁@么冷清的,更何況如今明別枝正在病中,下人應(yīng)該更勤勉些才是??唇袢者@情形,倒像是有人刻意把人清了出去。
明清曉越想越覺得惱怒。他不是無知孩童,平素也翻一兩本東石夾帶進(jìn)來的禁書,孤男寡女在一處能出什么丑事,他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