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宵禁剛過，一輛馬車緩緩駛進老龍河，馬蹄聲‘噠噠噠’的吵亂了這一片的寧靜，然后停在了清光院門前。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隨著兩名白衣青年從馬車下來，敲開院門，走了進去。
“少爺?！?p> 開門的丫鬟恭敬的對少年行禮。
名叫康羽的少年微微點頭，年輕雖小，但那張還稍顯稚嫩的臉上卻露出了成熟的心機和城府。
康羽一邊往院內(nèi)走一邊問著身邊的丫鬟：“母親和衛(wèi)先生還未休息吧？”
丫鬟連忙回答：“老夫人和衛(wèi)先生還在等少爺?！?p> “那就好。”康羽點頭。
很快，康羽穿過冷冷清清的庭院廊道，來到了深處的院落，那深處院落昏黃的燈光在這夜色中顯得極為孤獨。
康羽上前敲門：“母親，孩兒回來了！”
然后廳門打開，一個婦人露出慈祥的笑臉：“羽兒回來了，快進來?！?p> 屋內(nèi)，除了老夫人外，就只有一個白衣中年男子在一旁閉目養(yǎng)神，且沒有一點氣息流動，如同入定了一般。
康羽也連忙對他問好：“衛(wèi)先生?！?p> 中年男子衛(wèi)烈這才緩緩睜開眼，輕輕舒口氣：“康少爺，今日事情可算順利？”
康羽連忙點頭：“還算順利，童老先生得知當年鴻臚寺使團盡數(shù)死在北遼人手里有內(nèi)幕之后很是激動，我看他的樣子，是很愿意報當年的喪子之仇的?！?p> “那很好！”衛(wèi)烈漸漸露出微笑：“當年鴻臚寺使團崇關(guān)截北遼大軍，以你父親康啟瑞為首，一共二十八人，拋開你兩個哥哥，還有另外二十五人皆也是被殺害，他們這二十五家人跟你們一樣，若是知道了真相，肯定也是很愿意報仇的吧！”
康羽點點頭，小小年紀的臉上露出了一股難言的怒氣：“我父親，哥哥若是被北遼人殺害了也就罷了，那是他們殉國，是忠烈的，可若是朝廷有人從中作梗，也想讓他們死，我就算傾盡我康家之力，也會報此仇?！?p> 康羽的表現(xiàn)讓衛(wèi)烈非常滿意：“你放心，只要你們幫我，我也一定會幫你們，咱們互惠互利?！?p> 一旁旁聽的康老夫人連忙道：“衛(wèi)先生，這事當年由于事發(fā)突然，我們都不知道詳細的過程，只知北遼人殺害了使者團，掛上了他們的人頭示威，你如今跟我們說這事是因為當年朝廷中有人從中作梗，才導致使者團盡數(shù)死掉，說起來，這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我如今還不知如何相信你?！?p> “康夫人，你大可放心，我會拿出證據(jù)給你看，到時候我先把證據(jù)給你，你再幫我也不遲?！毙l(wèi)烈信心滿滿。
康老夫人輕輕點頭：“若可為先夫和兩個犬子討回公道，老婦也可瞑目了?！?p> 說完后，康老夫人又露出一絲的疑慮：“可這事當初是陛下親自定奪的，若是有蹊蹺，陛下一定會追查到底的?！?p> “老夫人怎可把陛下想得如此簡單？”衛(wèi)烈有些輕蔑的低哼一聲。
康老夫人不解的看著他。
衛(wèi)烈緩緩道：“老夫人，我問你，當年北遼屠涼州城分兵南下，是幾時到的崇關(guān)？”
“半月后。”康老夫人連忙回答。
衛(wèi)烈又道：“那陛下下旨詔文樞密使從東邊回來是何時？”
“是北遼人屠涼州城的五日后，那時北遼大軍也才行軍五日?！笨道戏蛉擞只卮?。
衛(wèi)烈再點頭：“詔令從汴京快馬到東邊也就三日的行程，文樞密使若是正常行軍，也可在談判的五日后就能抵達崇關(guān)，可他偏偏十日后才抵達，你說北遼人都打到崇關(guān)了，他還能這么拖延五日？”
康老夫人解釋道：“文樞密使當初解釋過了，他們行軍半路遇到了南下的北遼東路軍，然后打了一場，所以就耽擱了行程?！?p> 衛(wèi)烈搖搖頭：“他若不這樣說，早被砍了，北遼三路大軍，耶律基魯率領(lǐng)的主力中路軍十五萬人走崇關(guān)，東路軍是耶律阿寶寶率領(lǐng)的五萬人，西路軍是北遼將神蕭成帶領(lǐng)的七萬人，北遼大軍屠城時，北麓軍統(tǒng)領(lǐng)張堅因為害怕，先在定州躲了幾日，沒有回去救援，張堅知道涼州被屠后，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回去，回程途中遇上了蕭成的西路軍，當時他只帶了兩萬人，于是他留下他的副將蕭冥帶領(lǐng)一萬七千人與蕭成周旋，自己帶著三千快軍前去涼州救援。只是也沒趕到，見城外七萬的北遼軍圍城，張堅只是在城外救下了幾十人，自己也損失了兩千多兵馬，然后帶著剩下的幾百兵馬和那些救出來的百姓一路東逃，耶律基魯帶兵沒追上，便讓東路軍的耶律阿寶寶帶兵攔截，所以當時，耶律阿寶寶就帶著東路軍去追張堅的那幾百殘兵敗將，直到耶律基魯?shù)闹新奋姲朐潞蟮诌_崇關(guān)時，張堅已經(jīng)被耶律阿寶寶追到了東燕的黑水山之中，所以當時，樞密使文博從東向西行軍根本沒有障礙?！?p> 康老夫人內(nèi)心有些震撼：“衛(wèi)先生是如何知道這些事的？”
衛(wèi)烈緩緩道：“老夫人知道元都府的真定軍嗎？”
“知道?！笨道戏蛉诉B忙點頭：“真定軍乃南楚西部的守軍，統(tǒng)領(lǐng)孫擎，駐軍元都府，抵抗西金?！?p> 衛(wèi)烈道：“衛(wèi)某與孫將軍有些交情，當年北遼人南下時，三十萬北麓軍被沖散，所以孫將軍接到密詔，從元都府調(diào)了八萬真定軍去救援，孫將軍帶兵過了定州后，便遇到了北遼蕭成的西路軍和張堅副將蕭冥帶領(lǐng)的一萬七千北麓軍，孫將軍告訴我，當時他晚了一步，他去到的時候，蕭冥已經(jīng)被蕭成圍困了，然后蕭冥就帶著這些兵馬投降了北遼，當時孫將軍氣不過，于是就帶兵跟他們打了一場，副將裴慶也當場戰(zhàn)死，后來北遼西路軍不敵，漸漸后撤，孫將軍因為救涼州心切，也沒去追，便只是讓人帶密令回京，告訴陛下，說蕭冥叛變?！?p> “孫將軍去了涼州后，北遼大軍已經(jīng)南下，他只好派了兩萬人南下繞道去河東路宣州府找兵幫忙，自己帶著五萬人沿東集結(jié)那些被沖散的北麓軍，他這一路向東也就知道了耶律阿寶寶追張堅的事了，本也想救援張堅，可不知所蹤，后來好不容易集結(jié)了被沖散的十萬北麓軍這才南下追逐北遼大軍。”
“樞密使文博其實早已集結(jié)了十五萬北麓軍在河北西路境內(nèi)，只是當時北遼軍勢大，他一時不敢進軍，只是靜觀其態(tài)，就這樣拖延了好幾日，后來是聽說了孫將軍帶著十萬北麓軍和五萬真定軍由北而下，他才有勇氣帶著這十五萬繞道宣州府北上夾擊的，只是等他們與北遼軍相遇時，已經(jīng)晚了，鴻臚寺的使者團已經(jīng)被殺害了?！?p> 衛(wèi)烈語氣平淡的說完這番話，小公子康羽和康老夫人已經(jīng)完全被鎮(zhèn)住了。
這是事情過去了這么久，他們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當年那場戰(zhàn)爭的細節(jié)，他們這樣的人是沒有級別知道的。
衛(wèi)烈說得有聲有色，涉世不深的兩母子其實已經(jīng)相信了七成。
康老夫人緩緩道：“如果當時文樞密使不害怕，早幾日抵達崇關(guān)的話，也許使者團就不會死了。”
衛(wèi)烈點點頭：“當然，至少有南楚大軍在前，北遼軍一時也是不敢輕舉妄動的，就有沒有南楚大軍，北遼軍也才肆無忌憚?！?p> 說完后，衛(wèi)烈語氣一轉(zhuǎn)道：“當然，我給老夫人說的這些，前面說的都是孫將軍親口轉(zhuǎn)告我的，老夫人若不信，大可可以去找孫將軍證實，孫將軍戎馬一身，抵抗西金數(shù)十年，老夫人應(yīng)該是可信的吧！至于后來文樞密使行軍拖延這些，其實有我的一些猜測，使者團當年去找北遼人談判，就是為了給南楚拖一些時日，雖然拖了十日，成功讓南楚大軍趕到，趕走了北遼人，不過也導致使者團二十八人全部被殺害，如果當時文樞密使早幾日帶軍出現(xiàn)的話，是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的，我也在想，文樞密使心中或許也是想讓使者團多拖一點時間，所以他也才沒有早早的趕到。”
“所以這只是你的懷疑？”康老夫人質(zhì)問一聲。
衛(wèi)烈笑著道：“不然我說了，我會給老夫人找到證據(jù)呢！而且我也不怕告訴老夫人，陛下心中有數(shù)，如果這其中真有貓膩，陛下如何能不知？張堅因為延誤軍機導致涼州失陷已經(jīng)身死，文樞密使不可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吧？”
“那他是為什么？”
“因為他有恃無恐，老夫人不妨想想，張堅死了，最得利的是誰？肯定是文樞密使，在軍中，壓在他頭上最有威望的只有張堅和孫擎，孫擎遠在元都府，對他構(gòu)不成威脅，張堅掌管三十萬北麓軍，離汴京又近，也是陛下最信賴的大將，張堅若是死了，軍中最有資格掌管北麓軍的除了他還有誰？他期望的沒有落空，張堅確實死了，他也掌管了北麓軍，所以就算陛下心中知道他故意拖延時間沒有救下使者團，他心里也是不會怕的，因為所有的罪名已經(jīng)全部被張堅扛下了，就沒人會注意他了。”
“當初他若是不怕死提前和北遼大軍開戰(zhàn)，贏了還好，如果輸了，他就全輸了，軍中所有的威望就沒了，能不能保下樞密使的職位還很難說，所以他不敢賭，希望使者團能多拖一下時日，等救援，哪怕使者團全死了，也怪罪不到他。所以在得知孫將軍帶兵自北南下后他才有勇氣夾擊的，這樣贏了，功勞就全是他的了，他算計得也沒錯，在這場戰(zhàn)爭中，得利最大的就是他，不僅除掉了張堅這個心腹大患，而且還掌管了最強的北麓軍，就算陛下知道他是故意拖延時間不營救使者團，那功也比過大了也會饒恕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張堅死了，確實也只有他最有資格掌管北麓軍，繼續(xù)抵抗北遼人?！?p> “康夫人，這就是帝王心術(shù)啊，也是朝廷博弈之爭啊，在這樣的博弈中，只有像康大人這樣的善人才會成為犧牲品，他們這樣的人在朝堂中是不會有人心疼的，康夫人好好掂量一下我說的話吧！”
“當然，我也說了，這只是我對文樞密使的猜測，并還沒有實際證據(jù)，我會找到證據(jù)給康夫人，到時候康夫人再答應(yīng)幫我也不遲，還有我奉勸康夫人一句，沒有證據(jù)之前不要去找陛下求證，這樣只會葬送你康家一家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