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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藏姣

三十五

金屋藏姣 Ruby23 2302 2020-02-02 22:03:26

  年底的時候公子告訴我,阿翁以年邁體弱向陛下乞骸骨(注①),而端王和蜀王爭著要在這個位置上推自己的心腹,攛掇著陛下同意。與此同時,各部也因為兩王斗爭有了一些人事調(diào)動,導(dǎo)致戶部空出了一個執(zhí)事的位置。端王算算手上的兵將,說預(yù)備把公子推上去。

  但公子沒有答應(yīng),說他更中意本部的員外郎。他終于同端王說起陳婆婆的案子。

  經(jīng)過數(shù)月的探查,公子順藤摸瓜發(fā)覺當(dāng)年涉及戶籍偽造的官員如今還在戶部,并且已經(jīng)是侍郎,如今支持蜀王。公子說他既然幫忙偽造信息,必定也是知情人,倒可以借著刑部查案的門路進(jìn)一步查訪,倘若查出些問題,也是對蜀王的打擊。他幾乎可以確定陳婆婆是因為知道某件秘辛,這才遭人滅口。

  公子去見端王的時候我就和無痕說話。她總是在說端王,滿面是溫柔春色。而我靜靜聽著,透過無痕看到自己——我從前和陳婆婆林伯他們談話,包括給家里寫信的時候,不也是總在說公子嗎?

  我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對公子如同無痕愛慕端王一樣的事實。任誰被公子這樣對待,都會喜歡公子的,這一點我毫不懷疑。情隨心起,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表露出來——尤其是不在衛(wèi)湘和公子他們面前表現(xiàn)。無痕說暗自立誓此生不嫁人,愿意侍奉端王和將來的王妃到老;那么我也可以做到??墒窍氲焦由磉厱霈F(xiàn)一個得到特殊對待的姑娘,我就覺得心里酸到冒泡。好在公子還年少,又孤身在金陵,這個問題還不算迫在眉睫,我可以暫且擱在一邊——及時行樂,這是不愿意戒酒的周先生教我的。

  今年的除夕宮宴公子也受邀了,因此我就在院子里同其他仆從吃了飯,坐在熏籠前等公子回來守歲。

  杏兒依著我,咕咕噥噥說些趣事;我昏昏欲睡,不停地被她推醒又打盹。

  “姐姐怎么這樣困?我們?nèi)ネ忸^放煙火吧?”杏兒把我扶起來來回回?fù)u,我一時收不住撞到她額頭,她“哎呀”叫了一聲,我也清醒了。兩個人又是捂額頭叫疼又是笑,連門開了都沒聽到。

  “什么事這樣有趣?”公子笑吟吟走過來,站著烘手。

  我和杏兒忙起身。杏兒笑著指指額頭:“和姐姐撞了一下,都撞紅了?!闭f著同我一起把公子的官服除下,把烘著的家常衣服給他換上。

  公子笑道:“果然都紅了。”他半閉著眼睛,看起來有些困倦。

  我嗅到他衣服上酒氣,又見他臉有點紅,笑道:“公子醉了不成?”

  “是有些暈。陛下今日高興,醉得更厲害?!惫娱]著眼睛任我們擺弄,“今日先生在家嗎?”

  我道:“回春堂的堂主回來了,先生會舊友去了。”

  “哦?從前倒從未聽先生提起?!?p>  “我也不曾聽林伯說起過。公子既然頭暈,不如就不守歲了罷?”

  公子笑笑:“要守。給我碗醒酒湯,坐一坐聽你們說說話就不困了?!?p>  杏兒答應(yīng)了一聲:“那我這就去廚房。正好也該把點心取來了?!?p>  她出去了,我把公子官帽取下替他整發(fā),他突然說:“你怎么手這樣冷?”說著拉住我搭到他太陽穴的手,覆在額上,手卻依舊蓋著不動?!斑@樣我清醒些。”

  我抽出手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很快手就和臉一樣熱了:“公子的確是醉了?!?p>  他闔著眼睛,當(dāng)然看不見我的窘態(tài)?!绊槺闾婺阄媸?。今年的冬衣不夠厚嗎,怎么你一入冬就手冷腳冷?”

  我輕聲道:“手冷是真,公子怎知我腳冷?”

  他笑笑:“你時常跺腳,不是冷是什么?”

  手既然已經(jīng)溫?zé)幔页榱顺鰜?,繼續(xù)整理發(fā)冠。“大約是寒氣重的緣故,我聽大姑娘說她入冬也這樣。”

  公子睜了眼:“過些日子請奚姑娘來瞧瞧?!?p>  我道:“奚姑娘忙著看診,還要給太后請脈,這樣微末小事何必麻煩她?”

  公子道:“這如何是‘微末小事’?”他好像意識到什么,轉(zhuǎn)過來瞧我,“你是不是有些不高興?”

  “沒有不高興。”

  “今年上元,我送一個琉璃燈給你好不好?我認(rèn)得一個老師傅,原是殿中省的,他會做這個。”公子想不起自己做錯了什么,下意識先哄我。可他這樣,我更覺得眼睛發(fā)酸。他待我越好,我越覺得將來處境艱難。俗話說“登高必跌重”,現(xiàn)在被捧得越高,將來心就摔得有多碎。我不敢想了。

  見公子一直瞧著我,我勉強(qiáng)笑道:“公子不必這樣。不過是個燈節(jié),玩一天就放起來積灰,不值得勞煩人家?guī)煾??!?p>  公子道:“你高興了我方才高興,當(dāng)然是值的。”

  “我高興了公子才高興,這是個什么道理?”

  公子低聲道:“你高興,我瞧著歡喜;你哪日不笑了,我就懸心,非要想法子你笑了才能睡著。這究竟是個什么道理我也不明白??芍@世間許多事原本就是不講道理的?!彼纯次?,竟然有些委屈。“你許久沒有叫過我‘明珠’了。多日來你總疏遠(yuǎn)我,有話也不同我說,反而和杏兒他們說說笑笑。我若哪里做錯了,你盡管說,我改就是了。”

  “明珠,你沒有做錯什么事。只是咱們都不像從前是小孩子,該防備些。再像從前一樣胡鬧,傳出去別人怎么瞧你呢?”我揀了個理由搪塞。

  公子醉了,反倒又變成小孩子脾氣,氣鼓鼓道:“別人怎么瞧與我何干?我就愿意你像從前那樣待我,怎么胡鬧都成。只別不理我?!?p>  我嘆氣:“公子不講理?!?p>  “你我一向就不該講理?!惫淤€氣似的說道。

  我哭笑不得:“不講理,講什么?”

  “你總說‘于情于理該如何如何’,不講理,當(dāng)然只講情面?!?p>  我被這樣直白的話唬了一跳,連忙道:“公子醉了!”

  “我沒醉?!惫余洁??!氨緛砭褪沁@樣。我娘對我爹也不講理。”

  屋里燒著地龍,暖烘烘公子更睡意朦朧。我推著他到床上躺下,出了一身冷汗。

  我覺得公子當(dāng)真是醉得厲害,什么話都往外說,什么比方都敢打!

  可是轉(zhuǎn)念一想,公子怎么會拿夫人和主君舉例?他們是夫妻啊。

  我越想臉越紅,實在是不敢再想下去了。杏兒端著醒酒湯進(jìn)來,見公子睡著,小聲問我:“公子怎么就睡了?”

  “這會兒酒勁兒上頭,公子困了。我去囑咐他們暫且先別點爆竹?!蔽堇飳嵲谔珶?,我找借口出去了。

  走在雪地里,我才意識到心跳得飛快。三番兩次,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注釋:①乞骸骨:自請退職,意為請求使骸骨歸葬故鄉(xiāng),回老家安度晚年。如:上書乞骸骨,征拜尚書。——《后漢書·張衡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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