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7沒說話，靜觀孔君豪的言行。
兩個人看似平靜的談話，卻分分鐘都包含著危險。
“為什么教孩子說那些話？”
No.7明知故問問道：“我叫孩子說的話太多了，修筑爸爸指的是哪一句？”
“‘我的人生完了’、‘我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做錯事就得死’，為什么要教孩子這些話？”孔君豪說這些的時候，情緒有些撥動，導(dǎo)致車來回顛簸。
No.7雙手緊握，努力讓自己保持鎮(zhèn)定，“修竹爸爸好像有些誤會，作為老師，怎么可能教孩子這些話？”
“死到臨頭，還嘴硬，”孔君豪輕踩油門，車發(fā)出啟動的聲音，“孩子親口說，這些話是你教的?！?p> 走到這份上，No.7只能選擇走到底，No.7看著孔君豪，說道：“據(jù)我所知，您夫人有抑郁癥，會不會在意識不清醒的時候，說過什么讓孩子誤會之類的話？”
“死到臨頭，還想著把責(zé)任推到已故的人身上，”孔君豪放在油門上的腳一踩到底，“我看你準(zhǔn)備拿什么臉去見已故的人?！?p> No.7慌了，急切吼道：“修竹爸爸，你清醒點(diǎn)吧，如果讓修竹媽媽知道您這樣，她會放過你嗎？兩個孩子怎么辦？”
孔君豪腳松開了油門，冷哼道：“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面對死，是人都會害怕，可是，你是人嗎？人是你這樣子的嗎？”
“修竹爸爸，您已經(jīng)錯了一次，我希望您不要再錯下去了，兩個孩子需要你，承擔(dān)一次當(dāng)父親的責(zé)任吧！”
“當(dāng)然，我當(dāng)然要認(rèn)真回去做好我的本職，去做一個合格的父親，把命搭在你這種人身上，實(shí)在是太不值了，”孔修竹警告No.7說道，“但是如果有下一個，有下一個家庭發(fā)生我們家這種悲劇，我一定毫不猶豫送你下十八層地獄。”
孔君豪剛想要踩油門倒退，沒想到車是向前的，孔君豪也驚嚇住了，
譚正梅趕到時，孔君豪的車在懸崖上搖搖欲墜，譚正梅一時間慌了神找手機(jī)，110打通的時候，只見孔君豪的車奇跡般倒退了，原來孔君豪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拿出來智能車鑰匙，車子智能倒退到了安全位置。
原來為了解決夾縫停車的功能，現(xiàn)在救了他們的命。
No.7下車，雙腿瑟瑟發(fā)抖，只是黑夜里看不清。
孔君豪倒車離開懸崖，車掉個頭往前走時，正要與譚正梅的車擦肩而過，孔君豪車停在譚正梅面前的時候，譚正梅還在發(fā)愣，報警電話下意識下才關(guān)了。
孔君豪提醒譚正梅道：“看好你們家承業(yè)，免得落得我們家這種下場?！?p> 譚正梅一臉傲視，不肯看孔君豪，沒錯，譚正梅在生氣，把家庭撕得七零八落的人在這里逞英雄伸張正義，真是可笑。
孔君豪無奈自嘲道：“在悲劇沒有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前，誰會信呢？”說罷，孔君豪開著車飛馳而走。
譚正梅見孔君豪走后，下車飛奔過去扶著No.7，No.7這才腿軟顫顫巍巍倒在譚正梅懷里。
譚正梅氣憤說道：“修竹爸爸一定是瘋了，怎么這么對待老師呢？”
No.7假裝善解人意，道：“修竹爸爸也是一時間無法接受現(xiàn)實(shí)，才一時間失去了理智?！?p> 譚正梅還是氣不過替No.7不平，抱怨了幾句，No.7看著譚正梅，情緒復(fù)雜，但表情始終冷淡。
No.7回到家，回想起一次輔導(dǎo)孔修竹，那是去年初雪的日子，孔修竹看著窗外的雪，兩眼無神。
“不想寫作業(yè)，想出去玩？”No.7順著孔修竹的視線看去。
孔修竹看看，又低下頭，在田字格里寫著今天所教的字：犀牛、野豬。
No.7說道：“是不是覺得會寫這幾個字沒有意義？”
孔修竹手中的筆頓了頓，但依舊保持著沉默。
“你筆下幾種動物比老虎、獅子厲害多了，是世界上最兇猛的幾種動物?！?p> 孔修竹驚訝看著No.7，小孩子眼中老虎、獅子、鯊魚才是世界上最兇猛的動物。
No.7繼續(xù)說道：“知道它們?yōu)槭裁磪柡?？因?yàn)樗鼈冇腥毕荩暳Σ缓?，因?yàn)榭床磺鍠|西，所以一有東西阻擋他們的去路，就會橫沖直撞?！?p> 孔修竹饒有興致地聽著No.7說。
“人也是一樣，在看不清未來的時候，也會選擇橫沖直撞，這就是你父母讓你坐在這里的原因。他們看不清，但是你看得清，正如你理解的，他們錯了，你必須用行動告訴他們，他們錯了?？忌辖B輝小學(xué)，讀不了，就是告訴他們他們錯了最好的方式，明白嗎？”
No.7回想起這一幕，嘴角不由勾起一笑。
孔君豪回到家，在黑暗的房間里坐了很久，回想起生前李玉珍挺著個肚子對自己說：“外面的應(yīng)酬能推就推掉吧，回家多陪陪孩子，好不好？”
那時孔修竹就在門縫里偷看著孔君豪的反應(yīng)。
孔君豪也發(fā)現(xiàn)了孔修竹在看著自己，但孔君豪一看到孔修竹，心口的怒火就蹭蹭上來了。
孔君豪創(chuàng)辦的公司專門研究地震預(yù)警，地震預(yù)警雖然沒有研究出來，但是地震預(yù)報已經(jīng)研發(fā)出來，那段時間正是大量推廣使用的階段，孔君豪遇到一客戶，直接輕蔑問孔君豪道：“你什么學(xué)歷？”
孔君豪一生夢想是：致力科研，改變世界。
盡管因?yàn)閮号殚L放棄了清北，但這件事他一直都沒有放棄，當(dāng)年也是因?yàn)榭茖W(xué)院求職失敗，才自己創(chuàng)辦了研發(fā)公司，專心致志做著自己喜歡的科研事業(yè)。
當(dāng)?shù)卣痤A(yù)報研發(fā)出來的時候，孔君豪以為自己做到了，可還是在推廣使用的道路上因?yàn)閷W(xué)歷低而被看不起。
孔君豪沉默。
對方抓著小辮子不放，戲謔道：“一個地方大學(xué)的本科，有什么臉面跟我談科研，科研在清北，你不配?！?p> 說罷便丟下孔君豪走了。
孔君豪當(dāng)時手中的酒杯置地，氣憤自己的一生。
畢業(yè)科學(xué)院求職失敗，孔君豪想過考研去清北進(jìn)修，毅然要跟李玉珍分手的時候，李玉珍懷孕了，原本筆直的人生第二次彎折了。
孔君豪痛定思痛后，還是選擇了對身邊人負(fù)責(zé)，但這種負(fù)責(zé)他心有不甘，情有不愿，所以孔修竹的存在，總是在時刻提醒他，他的人生毀了。
孔君豪看著孔修竹對李玉珍吼道：“回家多陪陪孩子，就能彌補(bǔ)我當(dāng)年的清北夢嗎？我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窒息?！?p> 孔君豪不常在家，也幾乎沒有機(jī)會跟孔修竹坐下來聊過，那是為數(shù)不多的非直接性面對面的對話。
但回憶起來竟然是這般不堪。
孔君豪一拳打在鏡子上，鏡子里的自己七零八落。
孔君豪坐在落地窗前，等待著黎明到來。黎明來臨時，門鈴響了，孔君豪也沒有去看門，一個花甲的女人推著嬰兒車走了進(jìn)來，花甲女人是孔君豪的母親唐柔。唐柔見孔君豪在落地窗前，也沒有說話，徑直去了廚房做飯去了。
飯做好，兩人無言相對，靜靜吃著飯，牙齒咬合的聲音反稱出空氣的寂靜。
“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吧！得往后看?！碧迫釋捨康?。
只見孔君豪放下碗筷，直視老母親道：“媽，你總是跟我說，凡事往后看，一切都會過去的，可您從來沒有告訴怎么過去，怎么算過去了？”
唐柔知道孔君豪情緒不好，保持沉默，嘴里咀嚼著不是滋味的飯菜。
“您總是告訴我，做人，要先對得起天地良心，對得起身邊人，可是，誰來對得起我？誰來對得起我的心？我的人生呢？我的人生呢？我的人生要怎么辦？”
唐柔眼淚奪眶，忍住哭腔，說道：“孩子們，我會好好照顧的?！?p> 孔君豪淚崩，說道：“求您別一而再再而三勉強(qiáng)自己的人生了，這輩子你痛快過嗎？您勉強(qiáng)了自己一輩子，身邊的人真的幸福嗎？因?yàn)槊銖?qiáng)了自己這些年，我的人生過成了什么樣？身邊的人又變成了什么樣？”
孔君豪起身，要離開餐桌。
唐柔細(xì)言細(xì)語卻擲地有聲說道：“孩子是你的，是改變不了的事實(shí)，孩子已經(jīng)在這個世界上了，也是改變不了的事實(shí)，你已經(jīng)沒有資格往后看，縱使我這輩子教錯了你什么，但天地良心必須放在第一位，否則還算人嗎？”
孔君豪嘆氣去洗澡，淚水隨著淋浴落下來。
孔君豪在里面待了很久，他不想面對外面的現(xiàn)實(shí)，只有這里才能讓他短暫地忘卻一切，直到這狹小的空間因?yàn)樗F讓人沒那么容易呼吸時，孔君豪才從浴室出來。
孔君豪從浴室出來時候，唐柔已經(jīng)不在了，嬰兒車還在，嬰兒車?yán)锏暮⒆舆€在，餐桌上放著按步驟擺好的碘酒、棉簽、創(chuàng)傷藥、紗布、剪刀。
孔君豪淚目，唐柔這輩子言傳身教始終在告訴他一件事：人生終須要面對的，無論它有多慘烈。
孔君豪按唐柔擺好的碘酒、棉簽、創(chuàng)傷藥、紗布、剪刀一點(diǎn)一點(diǎn)收拾自己手上的傷：碘酒消毒，棉簽涂抹創(chuàng)傷藥，纏上紗布，剪刀修剪多余的紗布。
孔君豪認(rèn)真做完，回臥室找一身體面的衣服，今天是見孔修竹的日子，一周一次，孔君豪必須把自己收拾得體面點(diǎn)，免得嚇到了自己的孩子。
孔君豪拿取衣服的時候，看到了被自己封藏了很久的李玉珍的遺物，那是去警察局簽字那天拿回來的。
因?yàn)橐恢辈桓颐鎸?，就隨手丟進(jìn)了衣柜的下方。
孔君豪手顫顫打開遺物箱，里面是李玉珍生前穿得遺物和手提包。光是看，孔修竹的眼睛便有了難以忍受的刺痛感，因?yàn)槿淌懿涣舜掏?，眼淚刷刷流了下來。
勉強(qiáng)自己的人生何止是他一人，自己的妻子又何嘗不是，正因?yàn)槿绱?，才如此備受抑郁癥的折磨走到了今天。孔君豪在想，如果……如果……如果生前能多想想青梅竹馬的美好，如果能對自己的妻子多點(diǎn)關(guān)懷，悲劇是不是不會發(fā)生了？想到了這里，孔君豪一個巴掌接著一個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就在孔君豪整理手提包里的遺物時，意外發(fā)現(xiàn)一張消費(fèi)單，消費(fèi)單上的金額是一萬七千八，日期是2019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