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孤童與影一雙行（三）
“老娘我就是住在不歸巷子的。”紅拂懷有身孕，站得有些累，微微抬了抬手。
言小幼便過去扶她坐在凳子上，微微嘆了口氣：“我這是養(yǎng)了一個(gè)佛爺?！?p> 紅拂破天荒沒有同她打岔，接著講述道：“巷子里并沒有什么員外郎家的小姐。反倒是那員外郎家里有一位公子，常年臥病在床的?！?p> “那病公子那一年忽然性命垂危，昏迷不醒，員外老爺便花錢買了一位喜娘來沖喜?！?p> “大約是喜娘福澤十分的深厚，那公子居然就那么漸漸好了起來，可以下地了，可以走出家門了?！奔t拂瞥了乞丐一眼。
“可惜啊，那公子是愛惜美嬌娘的，這位喜娘，長(zhǎng)得沒有那么國(guó)色天香的，惹人憐愛的?！?p> 紅拂微微嘆了口氣：“那喜娘當(dāng)年受的虐打著實(shí)不少，有時(shí)隔著好幾戶人家都能聽到那喜娘的哭喊求饒聲?！?p> 乞丐忽然變得局促起來，動(dòng)了動(dòng)嘴唇，想要似乎是想要辯解些什么。
紅拂接著說：“后來打罵聲漸漸少了，小巷子里什么傳不開，三姑六婆的一說閑話，也都知道喜娘約么是懷上了孩子。員外郎想要求一個(gè)子嗣，便不由著兒子打罵她了?！?p> “這喜娘的福澤大約是全部用來救這員外郎家的公子了，懷胎十月，生了個(gè)丫頭，這丫頭長(zhǎng)得不像她，水靈可人的很?！?p> 紅拂嘆了口氣，接著說：“可惜終歸是個(gè)丫頭，沒辦法母憑子貴，那公子也是忍夠了她的，奪了她的孩子，將她趕了出來?！?p> “喜娘走投無路，她去報(bào)官，官老爺卻說這是他們家的私事，不肯管。她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只得跪在員外郎門前，求他們把孩子還給她。結(jié)果受到的，又是一頓毒打?！?p> “員外老爺有權(quán)有勢(shì)，巷子里的人看個(gè)熱鬧都還罷了，又有誰(shuí)敢去勸阻。”紅拂恨恨的說，似乎還是惱恨自己當(dāng)初沒有伸手幫那女子一把。
“那喜娘，居然被那員外家的仆役活活打死在了那里。也沒有人肯管的，她的下場(chǎng)也不過是被人用一捆草席卷了，草草埋了。”
“不過那員外郎家最終也沒有落得什么好下場(chǎng)，后來被抄了家。原因是那員外郎的少爺風(fēng)流成性，見了美嬌娘便昏頭昏腦上去撩撥。一日失了分寸，拽了縣令老爺新納的小妾的袖子。”
紅拂冷笑著看著乞丐：“你說可笑不可笑，去母奪子沒人管，草菅人命沒人管。這員外郎家里遭的報(bào)應(yīng)，居然是因?yàn)閱T外郎的公子拽了縣令老爺小妾的袖子！”
男人身體已經(jīng)抑制不住微微的顫抖。
紅拂看著他：“公子，您怎么這般老態(tài)，你又是怎么帶著小娃兒逃出來的呢？”
“我……”男人已經(jīng)的慌張更甚，不知該作何回答。
“你又冠冕堂皇掩蓋些什么呢？編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生怕小娃兒日后知道了你的事，不肯認(rèn)你？”
“她現(xiàn)在也不肯認(rèn)你吧？只管你叫師父，不肯認(rèn)你這個(gè)乞丐爹，你只好編了一句，說被打死的是你了？”
紅拂冷哼一聲：“呸！不歸巷子里慣出渣滓的?！?p> 紅拂恨恨的看著他：“你怎么不去死呢？”
言小幼拽著紅拂：“你生那么大氣做什么，別人家的事，聽過也就罷了，哪里需要你來斷是非。”
紅拂甩開她的手：“言小幼，我原以為你是有一副俠肝義膽的，沒成想也是鐵打的心腸！”
“粥煮好了，要不要趁熱喝一點(diǎn)？”云空沙不明所以，端了剛熬好的粥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紅拂瞪他一眼，徑直上了樓。
“老板娘，我……”乞丐猶疑的開了口。
“去看看小娃兒吧，小孩子夜里睡不安穩(wěn)，容易踢被?！毖孕∮撞幌膊慌?p> 乞丐應(yīng)了一句，匆匆離開了。
云空沙問道：“什么情況？紅拂姑娘吃了槍藥了？”
言小幼將故事與云空沙說了，無奈的說了一句：“往日紅拂老是嫌我太沖動(dòng)，沒腦子的，如今大約是懷孕懷傻了。勸著老乞丐去死，小丫頭怎么辦？誰(shuí)來養(yǎng)她？這男人雖然讓人恨得牙根兒癢癢，多少還是對(duì)小丫頭有一兩分真心的?！?p> “紅拂姑娘會(huì)想通的，老板娘何須往心里去？”云空沙將粥盛好，遞給她：“大約也是同為女人，太過同情那喜娘了?！?p> “你當(dāng)心你那小心眼的老板娘記恨你說她不是女人了。”言小幼回頭，見紅拂趴在樓梯扶手上，也不知聽了多久。
言小幼笑笑：“怎么？想通了？”
紅拂走下樓，毫不客氣的坐下來：“才沒有，本姑娘餓了！”
第二日，小丫頭看樣子已經(jīng)原諒了老乞丐，拽著他的手走了。
言小幼送他們出門去，老乞丐似乎又憔悴了不少，陽(yáng)光照不到他身上，女孩拽著他，如同拽著一抹枯瘦干癟的影子。
言小幼看著遠(yuǎn)方，不知是在看女孩還是看那影子，直到看不見人影了，方才道了一句：
“江湖路遠(yuǎn)，后會(huì)無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