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左岸風(fēng)不渡(一)
言小幼落了窗,正忙著揉明日蒸糕點要提前發(fā)好的面。
門外傳來深秋特有的北風(fēng)地呼號和干葉子劃過地面細(xì)微的聒噪。門“嘭”地開了,借著不甚清晰的月色,大約能看清是個大俠裝扮的人。
黑色的幃帽,傳出十里的生人勿近的氣息,若說和以前那些來來往往的俠士有什么不同,也不過是此人拿刀用的是左手。
言小幼自是不再打量他,只是一邊揉面一邊說:“進來關(guān)門,風(fēng)太大,吹壞了我的面?!?p> 來人順從的關(guān)了門,一路的寒氣就被擋在了外面,鋪子里面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暖融融。
“住店,老板娘。”
言小幼道:“老娘這是糕餅鋪,不是客棧。不買糕餅,后轉(zhuǎn)出門,慢走不送。”
來人猶豫了一下,掏出僅剩的十文錢,數(shù)出兩枚放在柜臺上。糕餅雖然難吃,總比住個正經(jīng)店便宜了許多。
最重要的是,兩文錢就能買那么一大碟,起碼可以頂飽。餿饅頭他又不是沒吃過。
“老板娘。你看我這副模樣?!弊笫值兜溃骸耙豢淳褪怯写笮υ捊o你看的。”
言小幼打量他一眼:眉目俊朗,卻顯得有些滄桑的。何況江湖上用左手的也就一只手?jǐn)?shù)的過來的那么幾個人?!斑恚〔皇莻€左撇子,那大約就是江湖上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的左手刀吧?”
左手刀道:“是我。”
“那想來是有故事極了?!毖孕∮兹嗪妹嫘阎袟l不紊的收拾著家伙同他搭話。
“何以見得?”
“唔,能混到江湖人人喊打的分兩種,一種是窮兇極惡的大惡人,一種是背了奇冤的倒霉蛋。前者嘛,一般都是腰纏萬貫勢力無邊,又不落好人緣的。別人私下眼熱得要死,又打不過,只得把其他看著他不順眼的一塊糾集起來喊打喊殺罷了。至于你——”
言小幼又打量了他一番:“窮得都只好來我這里揭老底了,大約只能是后者。被人丟出來做個活靶子,當(dāng)一下哪個齷齪門派的遮羞布?!?p> “……,好眼力?!?p> “話本上一向這么寫的?!毖孕∮椎溃骸伴e話少說,請開始你的故事,讓本姑娘高興高興?!泵髅魇且粋€聽人吐苦水的傾聽者,她偏要做出一副看笑話的模樣。
好在,江湖人習(xí)慣了她如此,雖然大多都是匆匆一見后會無期,偏偏心照不宣做出一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模樣。
“我么!”左手刀也不啰嗦,面對一個愿意聽他好好講一講來龍去脈的人多少心里有些寬慰。說給她了她便只當(dāng)個故事,既不會替他伸張正義,自然也不會為了避嫌把他趕出去。雖說是石沉大海,好歹一吐為快。
“三年前,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p> “好么,月黑風(fēng)高夜,殺人放火時??!你便是那時開始‘無惡不作’的?”言小幼插嘴道。
“聽罷?!弊笫值栋姿谎邸懊煸品迳介T外,我站在竹尖上,等著那個小人偷偷溜出來。我拇指一彈,腰間長刀便出鞘兩寸。下一瞬,我便從上面躍下,彎刀直抵他的喉嚨。那人見我,抖如篩糠連連告饒……”
“打住!打?。 毖孕∮状驍嗨?,她只道自己是個沒皮沒臉的,想不到這左手刀比他還不知羞“夸你自己的話大約可以略過去不談的,講正題好吧!”
“那怎么行,這本是故事的一部分,怎么能說丟就丟!”左手刀反駁道,再開口卻也沒有繼續(xù)炫耀他的好刀法。
“出來的那個人,原是我的師兄。我倆一同拜入渺云峰門下。他一向待我親厚,我也敬他如親兄長的。”左手刀回憶起往事,眼里滿是惋惜和回味。
“可惜我識人不清,他同我親厚,不過是為了摸清我的招式。因為我倆之間,終究只會有一個可能成為掌門的關(guān)門弟子?!?p> 言小幼笑了一聲:“渺云峰掌門三年前就要關(guān)門了?我怎么記得他去年還收了一個關(guān)門弟子?今年據(jù)說也要收?”
“他不是每年都要關(guān)一次門么!”左手刀不無諷刺的說?!翱上Ь蜑榱藸庍@么一個每年一選的關(guān)門弟子,我那好師兄居然擔(dān)心自己贏不了,提前在我水里下了藥,廢了我一條的右臂?!?p> “你以前用的是右手刀!”言小幼有些驚訝。不愧是江湖上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左手刀,短短幾年就可以把左手刀練得爐火純青。
“是啊,只可惜我的右臂從那時起就連筷子都拿不起來了,如今長在我身上也就圖個好看罷了。”左手刀道:“至于我如何練成左手刀法,那是后來被我那好師兄污蔑得身敗名裂墜落懸崖之后令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了,想來你也是不愿意聽的。總之就是我神功大成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手刃了我的仇人?!?p> “你那師兄,江湖上可有名號?”言小幼問:“恕我失禮,只是江湖上死一個籍籍無名的弟子在那些人眼里本不算什么大事。若得了你這般厲害的弟子,渺云峰江湖地位都會提一大截。那渺云峰門怎么舍得為了一個便宜關(guān)門弟子把你給丟了出來!”
左手刀朗聲大笑,手恨恨地捶在柱子上。言小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柱子抖了抖,房頂上似乎有泥掉下來。
“阿彌陀佛,您老人家別把我屋子給捶塌了!”她道。
“哪里有那么容易!”左手刀說道:“就像你說的,一個籍籍無名的,在他眼里比草都輕賤的所謂關(guān)門弟子。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