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王建,孫尚香眉頭微皺,很想開口拒絕,最后還是微微點頭,沒有多說,轉身在前領路,刀劍出鞘的守門卒卻只是稍微后退讓出了些道路,王建忙大步走入,充當親衛(wèi)頭領的王豹正要帶著人入營,值夜的隊帥突然上前一步,百十守門衛(wèi)卒再次擋住道路。
“我家將軍的規(guī)矩,扎營之時,入營卸兵?!?p> “你……”
“夠了,在外等著!”
王豹大怒,王建面色一冷。
“石將軍治軍嚴厲,又豈是你這般疏懶之人可比?”
“兵敗卻不知自查……”
“哼!”
“在外等著!”
王建面色冷厲,王豹又羞又怒,終究還是不敢在頗為嚴厲的叔父面前蠻橫,只得低頭抱拳。
“諾!”
王建又輕哼了聲,最終也沒再多言訓斥,轉身向看過來的孫尚香抱拳。
“讓孫長史笑話了?!?p> 孫尚香才不管他們叔侄如何,轉身在前領路,百十人的臨時村寨本身就不大,不用一盞茶就來到了院中搭起的帳篷,王建目光一陣詫異,怎么也想不到一軍主將竟然睡在院中帳篷中。
“王將軍稍候,將軍剛剛睡下不久?!?p> 孫尚香抱拳一禮,也不等王建還禮,徑直鉆入帳篷,而陳啟國果然還在熟睡。
“將軍,將軍……”
孫尚香輕聲呼喊了兩句,酣睡的男人卻未動半分。
“將軍,將軍……”
纖手伸出,卻像是遇到了障礙,猶豫半天才輕輕拍打了兩下正縮成一團的身影。
“嗯?”
陳啟國猛然睜眼,轉頭見正傾斜著身子的孫尚香,有些疑惑。
“怎么了?”
眼中略帶驚慌,孫尚香忙將頭顱低垂,輕聲說道:“王將軍求見將軍?!?p> “王將軍……王霸?”
“不是,是河東將軍王建?!?p> “哦~”
聽了是王建,陳啟國又有些摸不著頭腦,呆愣了片刻。
“此時前來……行吧,幫俺準備點湯食,沒有酒水,用湯食招待吧?!?p> “諾。”
陳啟國連起身穿鞋下地都無,直接裹著破皮子坐起。
“王將軍不用客氣,進來吧?!?p> 孫尚香出帳篷,王建掀簾走入,正見他裹著皮子坐在鋪著麥草的床板上,又是一愣。
“呵呵……”
陳啟國指了指簡陋的車板,笑道:“人窮也沒這么多講究,將軍隨意些?!?p> 王建一陣搖頭嘆息,卻也將鞋子脫去上了馬車,與他盤膝相對而坐。
“王某一直聽人說,石將軍治軍雖嚴厲,卻甘于與卒同甘共苦,今日一見……那不長進的侄兒果然輸?shù)牟惶澃 ?p> “呵呵……”
陳啟國“呵呵”一笑,伸手將孫尚香的蓋鋪皮子扯起,示意他披裹御寒,笑道:“聽著王將軍話語,好像不把俺打死了不罷休一般?!?p> “哪里哪里,王某若是早知不孝子如此膽大妄為,根本不用石將軍動手,王某親自打斷了他的狗腿!”
王建一臉肅然,陳啟國卻不置可否一笑。
“王將軍說過了,河東郡之事……該賠償?shù)囊捕假r了,一碼歸一碼,河東郡的事情已經(jīng)成了過去式,將軍也知,俺原本也就是個求活的乞兒,乞兒么,沒有什么事情過不去的,老揪著不放就沒了意思?!?p> 王建忙點頭,說道:“石將軍所言甚是,河東郡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不提了不提了……”
孫尚香正提著個甕壇入帳,香氣頓時彌漫了整個帳篷,兩人只是瞥了一眼,全然不在意她將甕壇放在火盆上熬制。
陳啟國緊了緊身上裹著的破舊皮子,嘆氣道:“河東郡大家都后退一步,事情就算到此結束,兩家哈哈一笑,和平共處也就算了,甚至俺都不知道,自己啥時候又成了個勞什子的并州將軍,大王給的帽子,戴著也就暫時戴著吧,反正俺也不想與王刺史起了沖突?!?p> “可是,王將軍,你們王家怎么又起了波瀾呢?”
孫尚香給他盛了碗滿登登肉塊,遞到王建手里卻只是湯水,看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又夾了塊羊肉塞入他的碗里。
“王將軍,你也知道,俺今年來了并州,實則已經(jīng)有些晚了耕種時節(jié),若不是因為趕這個節(jié)骨眼,俺也不會在最為兇險的黑夜行軍?!?p> “好不容易把田地開墾出來,村寨土堡也費了老鼻子勁建起,你王家又告訴俺不能住在這里,換了是你王將軍,心下有沒有火氣?”
王建一陣苦笑,他當然知道眼前小子耕種、建堡、入山尋鐵,知道歸知道,做歸做,誰又能想到,馮鴦、孫伏壽兩人臨時變卦了呢?
并州各郡,馮鴦、孫伏壽、柳恭三人皆與王霸一般無二,都是漢民出身,七郡有四郡贊同,而且還有一人是并州最高行政長官,再加上鄴城前來的李菟支持,并州將軍陳啟國、新興郡郡守劉抵、雁門郡郡守石?三人就算反對也是無用,可現(xiàn)在情況變了。
看著大口吃肉喝湯的陳啟國,王建苦笑一聲。
“石將軍,咱把話說開了,劉虎死了,正如你與大王所說,沒了鐵弗部,代北拓跋氏若南下并州,如何以擋?”
“如何以擋?”
陳啟國一臉驚愕抬頭,又搖了搖頭,笑道:“王將軍要記著一點,現(xiàn)在是石大王南踢北拳亂打他人之時!”
“代北拓跋氏有威脅,但短時間內還不會有太大危險,鄴城沒出問題前,拓跋氏還不敢輕易南下?!?p> 王建沉思片刻,微微點頭,說道:“石將軍話語有些道理,但此時,石大王是信了將軍話語,已經(jīng)遣了個女官前來,又該當如何?”
“呵呵……”
陳啟國嘴里輕笑,低頭說道:“所以,你們王家想要借此打擊石某,借機討回河東郡的仇怨?如此之說,王刺史,王將軍,是不是說……你們王家還沒放下仇怨?”
“石將軍,難道你就真的放下了河東之事?若真的放下了,你們也不會將耕地一直耕種到晉陽周邊吧?明明無需如此的?!?p> “呵呵……俺是遭受了些損失,你們賠付的也足夠彌補了俺的損失,至于為何將耕種推到晉陽周邊,還不是因為腳下的田地就在這里?如果說俺沒放下……也是因為你們王家一再提醒俺要記?。 ?p> ……
王建一陣沉默,不管承不承認,內心還是沒有放下是事實,他也相信,眼前看似毫不在意的男人,心下也一定沒有放下!
“石將軍,河東的事情,你我真的放下也好,沒有放下也罷,王某也不欺瞞于你,并州上下都在反對遷族,俺們王家也被那該死的女官擺了一道,此事若無法平息,我王家只有離開并州一途,否則王家必身死族滅,如同當年,乞活軍隨司馬騰離開并州一般無二。”
“俺們王家被迫離開并州,也就是說,漢臣管不住并州各胡,石大王會遣派何人前來?要么是大王之子,要么是更加強勢的胡將前來,石將軍以為可能是屠各部出身之將?”
“石將軍,大家都是聰明人,是你讓大王注意到了代北拓跋氏,如若我王家被迫離開并州,前來的一定是枋頭苻家或是姚家,王某想來這不是將軍所愿意的吧?”
看著眼前的王二將軍,陳啟國神色也嚴肅無比,微微點頭,對他話語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認同的,低頭沉默片刻。
“太子是不可能前來并州,最受大王恩寵的五王子石韜也不可能離開鄴城,剩下的最佳之人也就是三王子,右將軍石鑒,王將軍不會不知道俺是誰的人吧?”
“王將軍有些話語是對的,將軍的父輩是石勒大王起家十八騎第一騎,雖王陽將軍早已病逝,征討大都督夔安依然大敗江東十萬軍卒,你王家有祖上故舊相助,面對并州依然被迫退卻,想來也就屠各部襄城公和枋頭兩位督師可以震懾。”
陳啟國身體突然向前微微傾斜。
“王將軍,你以為襄城公、枋頭兩督師會前來并州?”
“僅右將軍石鑒一人前來,石某豈不是如魚得水?豈不是比在你王家之下,整日擔憂你王家背后陰刀子強上百倍?”
“你……你……”
王建猛然站起,又羞又怒,孫尚香“當啷”一聲拔出利刃,兩人卻看也不看,只是彼此怒視對方。
“呼……”
王建深呼吸,再次盤膝坐下,憤恨道:“石將軍,義陽公前來是不是真的對你有利,王某不想將話語挑的太過清楚,石將軍自知,王某只想知道,石將軍究竟是否幫我王家脫困?!”
……
“王將軍如何保證,王家如何保證,保證不會有第三次?”
……
“石某厭惡與愚蠢人同行一條道路,因為石某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正當老子使力之時,背后就被人捅了刀子?!?p> ……
“王家欲借助鄴城石大王權威,逼迫并州胡眾北上雁門戍守,明著說是抵擋代北拓跋氏,實則還是為了自己權勢,為了王家可成為事實的并州王!”
“王家心急,自己玩砸了,唯一剩下的選擇就是折中之法,是各郡縣抽調軍卒北上戍守,用軍卒代替部族之民戍守?!?p> “但是,王家先有叵測害人之心,石某調軍北上,如何可保證你王家不會斷了石某后路,如何保證王家不會屠殺我部老弱婦孺?”
陳啟國微微抬眼,冷冷看著面無表情的王建。
“石某厭惡蠢笨如豬之人,石某需要一個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