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車沉重，雪融后道路泥濘，松軟的土壤很難承受沉重糧車前行，隊伍最終還是選擇了夜間行軍，若是真正過萬軍卒，絕對沒人敢輕易招惹，可若僅僅只是一群得罪了大人物的民夫，那又成了另一說法。
軍令就是軍令，軍議時，陳啟國絲毫沒有因牛闞幾人是自己的兄弟，而給予他們特殊對待，所有人看到了他的絕對權(quán)威，也沒人敢質(zhì)疑他的決定。
牛闞雖魯直，卻也知道軍令意味著什么，帶著人來來回回巡視，哪個沒做好，上去就是一腳踹倒，毫不客氣就是一陣訓斥，親自盯著人將木盾豎起，馬峒則帶著人在外舉著火把巡視，甚至不確定何時返身進行“襲營”騷擾。
“當當……”
一陣銅鑼敲響。
“敵襲——”
孫老憨撕心裂肺尖叫，原本還拖拉著馬車民夫，銅鑼響起，無論男女老少“慌亂”而走，無數(shù)人扛著木盾向挑著燈籠的隊帥身邊聚攏，極短時間內(nèi)圍攏成三層木盾半圓形防御陣地，雙手持盾，身體死死斜側(cè)頂著大盾，好像在承受著巨力沖撞，每一面一丈高巨盾后另有持槍之人，兩丈長矛紛紛架在巨盾豁口處，隨時等待用力捅傳沖撞來敵身體，再之后，甭管男女老弱，人人手中拿著優(yōu)劣不一弓箭，背上背著三根削尖了的“短矛”木棍，人人甭管力氣大小，全將箭矢搭在弓箭上，至于箭矢是否歪歪斜斜則不管，等待著北宮衛(wèi)老卒軍令。
陳啟國、牛闞帶著百人騎沿著半圓小陣空當，一一檢查再次“遇襲”下的防御軍陣，一一檢查了一遍，不時還傳出牛闞暴怒喝罵，半個時辰后，“遇襲”結(jié)束，“嗚嗚”號角響起，隊伍再次緩緩前行。
陳啟國來到正拖拉的馬車前，沒有讓半大娃娃停住拉拽的馬車，而是檢查了一下牛馬的眼罩是否符合要求，避免亂戰(zhàn)時驚嚇了牲畜。
……
“當當當……”
“嗚嗚……”
“敵襲——”
再次敵襲聲響起，期間又夾雜了幾聲號角嗚嗚聲，與之前一般，各隊所屬老弱青壯全奔向自己所轄隊帥燈籠，不一刻鐘，五個燈籠向隊伍中同時挑起的兩桿燈籠位置奔動聚集，形成一處更大弧形軍陣。
“嗚嗚——”
托著長長尾音號角響起，隊伍再次緩緩前進。
一連三夜，每一夜都要進行兩至三次演練，初時有些混亂，后來稍微好了一些，自長安出來時，將所有人編成伍、什、隊、營也顯現(xiàn)出一些軍中紀律，雖有些雜亂，夜襲敵人若不足，想要短時間內(nèi)徹底擊敗，陳啟國也不敢確定，但他相信，哪怕胡亂放箭，人數(shù)優(yōu)勢也能殺死不少，遠了用弓箭亂射，靠近了就亂扔削尖了木棍，總是能弄死幾個的，一旦一隊抵擋不住，就會后撤聚攏成半個營的五百人小陣，若還是無法抵擋，再聚攏成千人以上軍陣，逐漸向一截一截拉開的隊伍中間空地后撤，形成更大軍陣。
過萬人夜中行軍，長達數(shù)里火龍，黑夜中顯得尤為壯觀，夜行晝伏怪異舉動引起了河東各縣、寨堡注意，甚至消息還一路向北蔓延。
消息傳入聞喜縣，看著過萬人竟然一連數(shù)日都是夜中行軍，王豹不由哈哈大笑。
“哈哈……”
“竟然他娘地遇了個雛鳥，老天爺都他娘的幫著老子??！”
“哈哈……”
“來人，告訴劉章把所有人都給老子拉來，老子要一口把那小兒全給吞下！”
“哼！”
“夜中走路……老子連蒙面裝一裝樣子都不需要，真他娘地老天都在幫著老子！”
王豹大喜，東宮校尉他王豹要定了！
東宮校尉，雖僅僅只是一個校尉，卻有萬人精銳胡兵，一旦得了東宮兵馬，王豹立即就成了草雞飛上了枝頭，比枋頭前后左右中五部也絲毫不差，一躍成為鄴城手握重兵大將。
一想到此處，王豹整個心臟都興奮的直打顫，很是后悔僅僅只帶了千騎前來。
王豹是謹慎的，在親眼看到了陳啟國手里也有千騎后，盡管很是不屑這種垃圾雜牌，可他知道，就算贏了，自己也會折損一些兵馬，更何況，護送押運糧食輜重的還有過萬手持木棍軍卒，想要贏不難，猶豫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攢下的精銳胡騎損失。
陳啟國進入安邑城時見了王豹一面，卻不知在他進入安邑城后，王豹則帶著人前往了聞喜縣，一直待在聞喜縣內(nèi)不露面，而陳啟國大部隊則是距離聞喜縣百里，沿著黃河一側(cè)北上，探子探查也未能涉足聞喜縣周近，自也探查不到他的存在。
聞喜縣北面是一道東西橫向山脈，是中條山的余脈，而陳啟國選擇的路線并非是從此處路過，而是準備直接繞過，此處向北三百里是襄陵，是過萬大軍必經(jīng)之地，正是伏擊最佳之處。
王豹心臟狂跳，心急部將劉章遲緩，一連遣派數(shù)支快馬催促，越是看到到嘴的獵物臨近稷山縣，心下越是焦慮、暴躁，手下也有數(shù)人被鞭打成了血葫蘆，就在將要暴走時，兩千步卒連夜趕了過來。
過萬人自過了稷山縣，一路并未發(fā)生任何意外，原本泥濘道路只能日行三十里，夜里卻可加倍行走七八十里，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可他再如何也比不得王豹輕身急進，兩支隊伍一西一東，皆同向而行。
王豹確實小心，知道陳啟國不斷散出騎卒四處游蕩探查，并未與他們靠的太近，而是走絳縣，始終保持百里之遙，兩支兵馬幾如并排兩架相距百里馬車，并駕齊驅(qū)向臨汾奔行。
陳啟國急著盡快入了祁縣耕種，王豹急著吞掉數(shù)萬斛糧食，急著為太子石宣出惡氣，獲得東宮校尉一職，一個夜行晝伏急行卻不知已經(jīng)被人盯上，一個虎視眈眈并小心隱匿狂奔，一個黑夜急行，一個白日狂奔，都在與時間瘋狂賽跑。
三月十八日，王豹先于一日進入襄陵，躲于山中休息隱匿，陳啟國并不知道已經(jīng)被人盯上，眼看著就要安安全全走出了河東郡，多日來的不安感也放松了不少。
北地人丁凋零，若非真正的重要之地，很難有一地聚集三千以上兵卒，也就安邑縣比較特殊，又是河東郡郡城之處，這才有三千兵馬，其他之地，就算是太原郡城晉陽，也還只三千之數(shù)。
眼見要安安全全出了河東郡，各將領(lǐng)大大松了口氣，哪里會想到，戰(zhàn)斗會爆發(fā)的如此突然。
夜很黑，早早吃了些飯食，等待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黑暗了，腳下地面再次堅硬如鐵，隊伍在各伍長、什長、隊帥、營帥大聲吆喝下，并列成三列車隊開始緩緩移動，與之前一般無二，每一個營為一個團體集體移動，每一個營之間空出百步空間用于無法抵擋時，各隊聚在一起形成一個較大的千人密集軍陣。
一直過了子時都未有任何意外，陳啟國也就放松了下來，打馬與牛闞一同巡營，看著頗為安靜的隊伍，很是滿意點頭。
“按照此時速度，四月抵達祁縣沒太大問題，咱們兄弟也就能好好喘息一口氣了?！?p> 牛闞咧嘴笑道:“八弟，還別說，這些人雖不如俺們乞活軍能打，卻挺好使的，咱可是說好了啊，從中給俺們?nèi)ё洹?p> “吁——”
陳啟國猛然勒住戰(zhàn)馬，頭顱不由轉(zhuǎn)向西，腦中竟然看到一些模模糊糊身影。
“敵襲……”
陳啟國低聲低喃，一把抓住牛闞手臂。
“立即吩咐所有馬車放緩速度，向東側(cè)漸漸匯集，后面加速，除了必要的趕車人外，所有人手持火把正常前行，等待軍令向前聚起中左右三個大陣?！?p> “諾！”
說罷，牛闞有些疑惑他是如何發(fā)現(xiàn)的敵襲，卻毫不猶豫打馬沖向前陣傳達軍令。陳啟國又招手喚來身后跟著的孫尚香。
“傳令右旗，隨時聚于左側(cè)等待迎敵廝殺，囚鳳營聚于陣心，護住阿娘、九姐，無軍令，不得迎敵沖陣！”
“諾！”
孫尚香抱拳領(lǐng)命，就在轉(zhuǎn)身傳令時，突然低聲開口。
“將軍還請小心些?！?p> 陳啟國沒有多想，提馬帶著親衛(wèi)緩步奔向陣前，心下卻很是疑惑腦中模糊畫面，看不清，只是模模糊糊感覺前面三里外山林中，隱隱藏著些危險，越是向前越是感覺心跳加速……
“將軍，殺吧？”
劉章看著數(shù)里長的火把過去了小半，手心里全是漢水，一臉焦急又不敢大聲呼叫，唯恐驚動了嘴邊美味獵物。
王豹不住壓抑著胸中激蕩沖動，就在準備提馬沖出廝殺時，耳邊竟隱隱傳來“埋鍋造飯”高聲呼喊。
“他們是不是準備埋鍋造飯？”王豹有些不確定詢問，雙眼卻緊緊盯著漸漸聚攏起來的無數(shù)火把。
劉章側(cè)耳細細聽了片刻，低聲說道:“是，末將是聽了他們準備埋鍋造飯，看著火把樣子，也像是準備造飯情景……”
王豹目光閃動，嘴角更是露出猙獰來，冷笑道:“吩咐下去，都他娘地給老子老實趴著，等他們?yōu)樵蹅冏龊昧孙埵?，咱們再送他們上路，兄弟們也正好吃飽了飯食回家?！?p> 劉章忙點頭笑道:“將軍威武，一群乞兒，還是讓他們?nèi)サ馗攤€餓死鬼好了！”
說罷，劉章轉(zhuǎn)身退下，低聲向躲在林子里的兵卒一一傳達軍令，距離他們僅一里的無數(shù)火把漸漸圍攏在一起，吵鬧聲不住傳入山林，僅一刻鐘，粥飯米香向整個山林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