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九娘還是爬下了床去給他找衣物,從她的話語中,陳啟國才知道自己竟然昏睡了四日,前去尋找食物時,腦子里還在想著與那個“楊小弟”私下會見之事。
大家族都有第一時間給長輩請安習(xí)慣,在陳家寨時,每日里他也會第一時間跑去陳九屋里,只是來了上庸公府后,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將石日歸當(dāng)成“阿爺”緣故,還是肚子里的鳴叫太過響亮,總之他第一時間不是跑去石日歸房前,而是跑到廚房,從甕里撈出熬制了一夜的肉塊大快朵頤。
廚房里風(fēng)卷殘云,能塞進(jìn)肚子里的東西全往肚子里塞,石日歸卻不知何時坐在院中,身上蓋著厚實皮子,低垂的頭顱微微打著鼾聲,好像本就在院中睡了一夜未醒。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總算是吃飽了……”
“阿爺?”
剛出房門,陳啟國正見到躺在藤椅中的石日歸,見他一臉笑意看著自己,這一刻仿佛是看到了陳九的身影,心下一個勁嘀咕不斷。
撓著頭來到石日歸身邊,單膝跪地在前。
“阿爺,您老啥時候來的?就算要懲罰俺,也沒必要這么急著堵在廚房門外吧?”
“阿爺讓人取消了昨日的宴請,你不會怪阿爺吧?”
陳啟國一愣,看著淡淡笑意的石日歸,暗自嘆氣一聲。
“前些日,阿娘說了許多襄城公與阿爺?shù)挠H密,說了許多兩家并肩作戰(zhàn),說大兄他們在鄴城,最后只是提了一句李女官,說了句襄城公……”
“阿爺,俺是什么出身,阿爺自是心知肚明,俺也不敢告訴自己就是您老的養(yǎng)子,俺不知,也不敢去揣測您老想讓俺去做什么,為了給山中活不下去的老弱掙一口吃的,俺愿意為您老賣命?!?p> 想了一下,又補充一句。
“至少到現(xiàn)在,您老沒有砍俺的念頭?!?p> “唉……”
見老頭微笑不語,陳啟國深深嘆了口氣。
“俺不知道長安、鄴城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國公府究竟要面臨什么危險,但俺覺得,關(guān)中有您老和襄城公兩人,兩個‘不和’的邊關(guān)大將,石大王是滿意的,兩家斗而不破,兩家可共存,一家亡,另一家也隨之必亡!”
“除非……除非關(guān)中出現(xiàn)一個真正的關(guān)中王!”
石日歸神色很是嚴(yán)肅,沉默許久,微微點頭,說道:“所以你想尋那楊家小子,想通過他說服襄城老兒?”
陳啟國點了點頭,說道:“差不多吧,俺沒見過襄城公,阿娘說楊家是襄城公的門人,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俺要先了解些情況,才能試試能不能說服襄城公,將來就算……就算大兄繼承了阿爺爵位,兩家依然還是可以共存關(guān)中的?!?p> 石日歸點了點頭,想了下,又搖頭嘆氣。
“想的挺好,可情況不同了,那老兒選擇了第二條路,選擇了‘關(guān)中王’道路,如此之下,你當(dāng)如何?”
陳啟國一愣,不解道:“阿爺,這……不大可能吧?關(guān)中只有阿爺?shù)膬汕T和襄城公三千騎,雖川蜀、西涼暫時還沒有兵入關(guān)中之念,但這也是因石大王緣故,一旦關(guān)中自立為王,石大王必暴怒強攻關(guān)中?!?p> 腦子里回憶著陳九跟他說過的天下局勢,蹲在地上勾畫著石趙及周邊各勢力。
“鄴城之北是鮮卑,之南是南渡晉朝,西側(cè)則有川蜀、西涼,川蜀、西涼且不提,皆心無大志之人,但石大王屢屢用兵南北,正式兵鋒銳利之時,除非……除非石大王身死,鄴城絕不可能坐視關(guān)中自立,如此,鄴城就成了南、北、西三方夾擊圍攻之勢,長久之下,鄴城之地必被他人奪取,故而關(guān)中一旦自立,石大王必強攻關(guān)中,僅有三五千之兵,襄城公如何抵擋?自立豈不是自尋死路?”
石日歸看著地上勾畫出來的天下大勢,抬頭看著侃侃而談又皺眉不解的他,突然笑了。
“你小子果然是在裝癡賣傻!”
陳啟國心下猛然一驚,還未等他極力搜刮借口時……
“天下聰明人無數(shù),懂分寸的卻少之又少!別的你不用管,你只需告訴阿爺,若襄城老兒就是要吞了我上庸公府,就是要自立關(guān)中為王,我上庸公府又當(dāng)如何自保?”
陳啟國更加不明白眼前老頭究竟是如何想的,難道真的信任一個相處還沒幾日的自己?
為什么?
……
“阿爺,不是孩兒疑心重,俺是個乞兒,跟隨乞活軍四處流浪的乞兒,從小到大,俺見過無數(shù)次陰暗之事,用得著你的時候,怎么著都行,一旦沒用了,轉(zhuǎn)身毫不猶豫砍了人腦袋,可俺還真沒見過您這樣的!”
“黃金龍鎧打造完了,按理說俺也成了沒用之人,也該提起來砍了腦袋,省的以后還可能帶來無數(shù)麻煩。”
沉默思索了好一會,終究也沒弄明白眼前匈奴老頭究竟是咋想的,最后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粗麚项^不解,石日歸不由一笑。
“你真的認(rèn)為自己價值被老夫榨了干凈?”
陳啟國一愣,皺眉猶疑道:“難道阿爺還要讓俺繼續(xù)打造鐵甲?”
石日歸點了點頭,笑道:“一開始的時候是如此,你的鐵甲很好,可以讓我上庸公府獲得鄴城的好感,你只是個不值一提之人,正如我兒所說,你只是個乞兒?!?p> “可今時不同往日,我上庸公府更需要一個‘冠軍大將軍’守家,一個堪比陳留乞帥冉閔之人!”
陳啟國一呆,隨即又明白了什么來,一臉苦笑。
“阿爺,您老可真的夠抬舉俺啊,俺哪有那本事,俺也就是多了把力氣,若不是俺穿著鎧甲和您老威名,俺有一百條命也不夠北宮衛(wèi)揍的??!”
“阿爺……”
石日歸手臂微抬敲在他腦門上,打斷話語。
“正如我兒所說,人沒了用處,也就該砍了腦袋,我兒愿意成為沒用之人?”
“……”
“阿爺給你兩條路,一條路,上洛郡是完完全全給你,你愛如何如何,阿爺絕不插手一下,哪怕你在上洛郡自立為王也隨你,但你必須為阿爺賣命,必須保證關(guān)中上庸公府安然無虞,必須護(hù)住你大兄、二兄的命?!?p> “第二條路……阿爺砍了你小子腦袋,順便收了澠池陳家寨數(shù)百老弱的命?!?p> “……”
陳啟國一陣無語,嘆氣道:“阿爺,您老就不怕俺扛著您老給的重物,轉(zhuǎn)身砸在您身上?”
“哈哈……”
石日歸仰天大笑,向后擺了擺手,數(shù)人上前,抬著他就要離去……
“上庸公府沒必要遮遮掩掩,我兒想與襄城老兒談,直接打上門談!”
老兒向他得意一笑,也不給個解釋,就這么被人抬走了,胡氏只是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跟隨離去至始至終都未開口一句。
“大郎,這個阿爺究竟是什么意思?要不咱們連夜逃跑吧?”之前九娘不敢開口,等人都跑了,她才想起石日歸要殺了陳家寨所有人事情。
陳啟國很是無奈,說道:“逃跑?咱們往哪里逃?”
搖頭苦笑,心下暗自揣測石日歸的目的,他可不認(rèn)為自己真的可以獲得老頭完全信任,在他生命中根本就沒有過這種事情。
腦中雜亂紛呈,最終也沒能想了明白,無奈之下,只能摒棄所有雜亂,想著暫時穩(wěn)定關(guān)中最大兩豪強之間的關(guān)系。
陳啟國前往關(guān)中,他前腳走,牛闞等人后腳就抓書生壯丁回了上洛郡城,郡守大人不在,考試為官自然也停了下來,百十個書生在分組成為各縣暫代官吏后,原本哭喊凄慘的書生們也都不哭喊了,反而眼巴巴的不顧風(fēng)雪酷寒去上任,氣的大哥牛闞直罵娘。
抓人的時候,好說歹說沒一個愿意的,好像真的要砍了他們腦袋一般,等到真的發(fā)現(xiàn)竟然一下子成了官員后,反而各種理由擺出,逼著老臉都成了凍瘡的牛闞護(hù)送他們前往赴任。
無可奈何,七兄弟一商議,再次帶著人冒著風(fēng)雪前往各縣,準(zhǔn)備先收攏各縣軍卒、衙役再說,而上洛郡的情況也再次送往絕壁谷,希望可以得到陳家寨更多人力支持。
陳啟國自然不知道這些,也不知道那個大兄護(hù)送黃金龍鎧到了鄴城沒,一連昏睡了四日,待在上庸公府又覺得憋悶,騎著馬想去北宮看看,看看那些混蛋有沒有被他揍死。
騎在戰(zhàn)馬上搖搖晃晃,身邊跟著兩匹戰(zhàn)馬,左邊是一匹烏黑綢緞色大黑,右邊是花白交織的卷毛。聽老頭說,大黑是西極汗血寶馬,卷毛是草原野馬王的后代,因長的丑被驅(qū)逐了馬群,是族人送來的苦役馬匹。
大黑是不是汗血寶馬,他也不懂,但不住打響鼻的大黑看起來的確威武,卷毛形象就差了許多,不僅身上花白難看,兩只眼睛也一黑一白,而且還是卷毛顯得邋遢猥瑣,看著就讓人不喜,但卷毛卻很健壯,個頭比大黑還高一些,四肢修長有力,是被他在苦役馬圈中找到的。。
陳啟國是一個人出來的,九娘被胡氏留在了府里,說是傳授她一些私秘家傳啥的,一個人在前,大黑不時騷擾胯下棗紅戰(zhàn)馬,氣的他時不時就抬腳將大黑踢一邊去,大黑越是如此搗亂,他反而越是喜歡起聽話老實的卷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