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有午休的習慣。每到未時,滿府的主子奴婢都要小睡片刻。
吳岫云現(xiàn)在的這副身子,想來也是每日都要午睡,常常一到點就直犯瞌睡。吳岫云抵抗不了強大的生物鐘,索性順其自然,到點就滾去炕上。
杏兒挨了罵,不敢再偷懶,乖乖地端著針線笸籮守在了屋外。
有一搭沒一搭地縫了一會兒羅襪,杏兒便有些犯困。連打了兩個哈欠,廊下便傳來一聲嗤笑。
杏兒抬頭一望,原來是綠萼那個小賤人。
整個洗竹苑,若要問誰最讓她看不順眼。杏兒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說,是她,是她,就是她,綠萼小賤人。
當然,綠萼也是這么評價杏兒的。
或許是同類相斥,又或許是美人相輕,總之她們誰也看不上誰。
旁的不說,就說杏兒她平日里串門遛戶,與別的小丫鬟磕牙磨嘴,打探消息,綠萼那個小賤人總會來橫插一杠。
偏她有個管事爹媽,姨娘姐姐,手頭不知道有多活泛。那些小丫鬟見了她,如同見了散財童子,趕都趕不走。每每讓她氣得牙疼。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杏兒美目一瞪,掀了掀唇,無聲地罵道:“笑你娘的屁?!?p> 綠萼哪里肯吃虧。這時候也不學那風擺楊柳扭腰擺胯了,沖上來便要擰她的嘴。
杏兒手里正拿著針,想也不想便扎在了綠萼肋上。
綠萼吃痛不過,抬腳將她踹翻在地。
雖說這兩個忌憚著主子還在屋里歇晌,不敢鬧出大動靜。但一個大活人摔在地上,怎能不發(fā)出聲響。
吳岫云正睡得迷迷瞪瞪,外頭“咚”地一聲響,把她嚇得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勉強睜開粘重的眼皮,吳岫云茫然四顧。還好還好!夢里她被人押著上花轎,她正殊死頑抗呢,就被驚醒了。好在只是夢……
迷怔了一會兒,吳岫云趿上繡鞋,揉著眼睛走出屋門,欲一探究竟。
外頭那兩人已經(jīng)停了手,都垂著頭向她背身立著,一雙眼睛只敢看著腳尖。
吳岫云正要出聲相問,卻看見對面小飯廳坐著一人。不是別個,正是那終日里窩在房中養(yǎng)傷的李三郎。
李銘簡見她頭上頂著雞窩就出來了,嫌棄地瞥了一眼便別過頭去。
吳岫云卻不理會,走過來坐定。此時一陣倦意襲來,吳岫云忙抬手掩唇,打了個秀氣的哈欠,大大的眼睛頓時蒙上一層水霧。
李銘簡眼角的余光,恰好覷見她這一番嬌憨情態(tài),不覺勾了勾嘴角。
眼瞅著杏兒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吳岫云輕笑道:“怎么了這是?都傻站著干嘛?”
李明朗聽她這一聲問,語音軟糯,還帶一點鼻音。想來是剛睡醒的緣故。聽著倒比平日里對自己還溫柔得多。心里隱隱生出一絲酸意:“還能怎么回事。這倆小丫頭不知中的什么邪,竟學著那起子鄉(xiāng)野村婦動起手來了?!?p> 吳岫云“嘁”了一聲道:“多大點事,誰小時候沒打過架。”當年她這么大的時候,不知道和班里的男同學打過多少架?!芭疂h子”的名號,可不就是這么來的。
李銘簡聽她說得這般輕巧,不禁面生薄怒,斥道:“可她們是女子。女孩家家的,怎好動拳腳。綠萼以前可不是這樣。”
“你這意思,就是我家杏兒把你的寶貝丫鬟帶壞咯?”吳岫云“騰”的站起身,冷笑道:“那你還不快些打發(fā)我們出去。當心我的人,將你這滿院子的小心肝都帶壞了?!?p> 又來!
李銘簡忍著氣,咬牙道:“我何曾說過這話。你多想了。既然你覺得我小題大做,借題發(fā)揮。那我便不管了。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便氣沖沖地轉(zhuǎn)身回了屋。
吳岫云伸出爾康手,內(nèi)心呼喚道:別走呀大兄弟!散伙的事,咱們再掰扯掰扯唄~
轉(zhuǎn)過頭來,見那兩個丫頭正眼睛亂轉(zhuǎn),吳岫云沒了再問的興致。一擺手道:“去吧!以后要打架,找個沒人的地兒?!?p> 倆丫鬟聽了這話,如聞綸音佛語,忙作鳥獸散。
青梧苑的正房內(nèi)室,鄧丹若倚在黃花梨圈椅上,鳳眼微闔,似在假寐。身后的石榴,手執(zhí)一柄紫檀泥金宮梳,正一起一落地為她通頭。
“奶奶最近頭暈,我瞧著心急,卻沒什么好法子,只能用這個笨辦法了。”
鄧丹若并不接話,半晌才睜開雙眼說道:“二爺呢?莫不是又出門了?”
石榴手上一頓,說道:“沒呢!這幾日我瞧著爺?shù)瓜袷寝D(zhuǎn)了性,不大出門了。便是有事出去,打個轉(zhuǎn)就回了。今日老夫人又發(fā)狠多說了他兩句,想來能多安生幾天了。方才我進來的時候,爺正遣了人去園子里安排水酒,這會兒怕是還在那兒呢?!?p> “他倒是自在,也不管我身上爽不爽利,心里安不安逸?!编嚨と衾浜咭宦?,揚手示意石榴為她梳妝。
石榴美目一轉(zhuǎn),一面與她綰發(fā),一面笑道:“這回倒是奶奶錯怪爺了。爺知道奶奶又有了身子,喜得什么似的。方才您睡熟了,爺還囑咐我好生照顧您呢。”
鄧丹若聽了這話,果然快活了些?!八闼杂X!”
秋涼如水,眼見的日頭西落,二爺李銘策仍沒有回房的意思。一旁伺候的海棠早已心急如焚。咬了咬牙,海棠壯起膽子出聲說道:“爺,天色不早了,不若回去了吧。這時候,奶奶怕是正等著您用飯呢!”
李銘策端著酒杯吃吃笑道:“回去做什么?難道她還要把我栓在褲腰上不成……我就知道定是她使壞……環(huán)娘……我終是來遲了……”
邊說著,邊扶著石桌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對著天邊那一彎新月吟唱起來:“一壺濁酒佐明月,滿腹愁腸寄清風。都言璧人成雙立,縱得心同衾未同?!?p> 海棠聽完,早已變了顏色。忙從亭子里走出來,招了招手,讓園子里灑掃的粗使婆子近前說話。
那些個婆子,平日里哪能入得這些一二等丫鬟的眼。如今有了巴結(jié)的機會,忙搡攘著挨了過來。
海棠舉著帕子掩了口鼻,退后兩步。皺著眉將她們打量了一遍。點了兩個身上略清爽些的,說道:“爺喝多了。你們兩個去抬副軟兜來,送爺回去?!?p> 又指了其中一個看著機靈些的,吩咐道:“你去大廚房,讓廚娘調(diào)一碗醒酒湯送去青梧苑。就說二爺要用,讓她們仔細著些。”說完便從荷包里抓出一把大錢胡亂散了?!斑@些且拿去吃酒。若差事辦得好,奶奶自然另有賞。”
那幾個被點到的自是歡歡喜喜,各自去了。沒搶到差事的,也只敢小聲地咕噥了幾句,便一窩蜂散了。
不隔一時,那兩個仆婦便抬著軟兜來了。海棠連哄帶拽,才將人扶上兜舁。這一番折騰,倒熱出一身的汗。
彼時正是府里用飯的時候,一路上軟兜輕晃,萬籟寂然。等還未走到青梧苑,歪在兜舁上的李銘策便已呼呼大睡了。
鄧丹若見到他這副鼾聲大作,口角流涎的樣子,著實嫌棄。揮揮手讓人把軟兜抬進了東稍間。
石榴輕笑道:“定是爺喜過了頭,才喝多了些。我去打發(fā)人問問,廚下可曾制了醒酒湯藥?!?p> 鄧丹若早已被這滿屋子的酒氣,熏得直犯干嘔。一手拿著帕子掩了口鼻,蹙著眉點了點頭,自扶著櫻桃的手,回了西間內(nèi)室。
待進了東稍間,卻見二爺撲倒在炕上,頭臉脖頸紅得跟個熟透的蝦似的。石榴心疼不已,怨怪道:“怎的爺喝成這樣。你也不勸著些?!?p> 海棠面上一紅,委屈道:“誰能勸得住爺……”
石榴嘆了一聲,自嘲道:“也是,便是換了我,又如何勸得???”他們這位爺,雖說脾性格外隨和,從不與姬妾丫鬟大小聲。但自有那么一分擰性,他認準的事,便是老夫人和二奶奶說了都沒用,何況他們這些下人。
“這次便罷了。下回爺再這樣,好歹打發(fā)個人回來知會一聲?!?p> 海棠點點頭:“我曉得了?!?p> “可曾讓人去廚下要碗醒酒湯來?!?p> “傳過話了,一會兒就送到?!焙L目戳丝撮T口,湊到石榴耳邊說起了方才之事。
石榴聽了,臉上的神色變了幾變。
海棠眼巴巴地看著石榴,見她面色凝重,卻低著頭始終不發(fā)一語,不由急了。“還請姐姐救我一救。這樣大的事情,莫教我一個人扛了?!?p> 石榴沉吟半晌,抬起頭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今日的事,便是打死了也不能說。莫說現(xiàn)下奶奶有了身子,動氣不得。便是尋常時候,在奶奶眼里這也是天大的事。若是被她知曉,定又會鬧得闔府不寧。到時候,你這個首告怕也撈不著好。”
海棠連忙點頭道:“我聽姐姐的,我誰都不說?!?